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受人爱戴的主教了。
安格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与那位创造了一切的神明对峙，丹蒙曾经温和仁慈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威严。造物的神明代表的是创造，然而创造之中总是蕴含着毁灭，神本来就不会是善良悲悯的存在。上前一步挡在了神和莉塔之间，安格斯拿出了自己那把手术刀，血红的宝石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总算冲淡了不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场。
“他让你来阻止我吗？”看到那枚刀柄上镶嵌着的红宝石，神的脸色终于变了，然而很快，他又冷笑了一声，“他应该知道，是我创造了他的意义，是我创造了所有事物的意义。”
“你只创造了事物，而意义是人赋予事物的，”安格斯厌恶神所表现出来的高傲，“我不受他的差遣，是我自己要来阻止你。”
“你会后悔的，”他笑了，“他不比我要更爱你们你们这些卑微的生物。”
似乎神对丹蒙灵魂的侵蚀还远远不够他完成自己降临于此的仪式，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房间里的光芒骤然间明亮了起来，刺眼的光芒让安格斯睁不开眼。等到一切恢复如初的时候，丹蒙身上原本来自于神的气质已经完全消退了，刚刚的那场危机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扶住窗台，他才勉强站稳，但安格仍然警惕地盯着他。没有人知道神在丹蒙的脑海之中有没有留下什么危险的痕迹，或许那个曾经的主教大人已经永远消失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一个掌握了神术，并且狂热地想要履行神明旨意的圣徒。
“……我很抱歉，”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丹蒙先开了口，“我不能眼看着那些病人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这句话似乎表明这位主教大人已经恢复原样了，安格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这句道歉。就在刚才，那位神险些真的降临在了这里，而一位怀有恶意的神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知道神眷者有多危险，然而丹蒙还是动用了神术，或许到最后，神眷者始终无法抵抗腐化。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在此时此刻，安格斯就应该做出正确的决定，亲手杀死这位主教。
一位主教的性命毫无疑问，没有办法和无数无辜者的性命相比。
“在发生更严重的事情之前，现在就杀了我。”
然而还没等安格斯做好决定，丹蒙就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
丹蒙很清楚自己刚刚经历了些什么，过去的岁月里，他几乎每天都期盼着自己能听到神明的旨意，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听到了神的低语。神要借由他的手发动圣战，然而这场战争不会有胜利者，信仰神明的人，不信仰神明的人，到最后都会死去。神允诺在末日之后，死去的人会接受审判，罪人会永远死去，而其余的人，则可以得到新生。
这不过只是一句漂亮的谎言而已，谁又知道所谓的“新生”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新的世界又会来带什么？然而神会带来的毁灭却是货真价实的，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什么人能幸免。在听到神的声音之后，丹蒙就已经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即便内心并没有动摇，他都险些成为神降临的媒介，更不用说在内心遭受长年累月的侵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了。
和安格斯不同，当丹蒙清楚地知道什么事有可能带来威胁之后，他便不会犹豫地除掉这个威胁，即便他自己就是这个威胁，也不例外。
安格斯没想到自己要面临这样的局面，如果他最终杀死了丹蒙，那么他和艾萨克长久以来为了把丹蒙推上教皇之位的努力就完全白费了。而且没了丹蒙，又有谁能在教会之中抵御菲茨罗恩家族的势力？但如果他不杀死丹蒙，谁又能为接下来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负责？这位主教大人又会不会亲手了结他自己的性命？
丹蒙的身上带着一种可能性，他可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皇，但也可能会成为一个危险的灭世者。
安格斯握住手术刀的手在隐隐颤抖，选择的义务似乎每一次都落在他的身上，但有的时候，做出选择的人往往比承担这个选择后果的人要更痛苦。
就在他为此而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却抓住他的手腕。
“别杀他，”莉塔看着安格斯的眼睛，轻声说着，“你不能这么做。”
听了这句话，不光是安格斯，就连丹蒙也一愣。莉塔一直都表现出了利落冷酷的作风，在这样的时候，她本应该毫不犹豫地劝说安格斯杀了丹蒙才对。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怀仁慈，相信别人身上善念的那种人，就连丹蒙都不相信自己能够坚持抵抗神明的腐化，那么莉塔就更不可能相信这件事了。安格斯和莉塔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收起了自己的武器，朝着丹蒙行了礼。
不论莉塔有什么样的理由，安格斯都觉得自己应该信任她。
“我想莉塔说得对，我认为您不能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这样死去，”安格斯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您是我们的希望，主教大人，您不能轻易放弃自己，我也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莉塔看了一眼丹蒙，也跟着安格斯离开了。
信任还真是一种古怪的东西，人们会无缘无故地信任那些自己不应该信任的人，丹蒙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来配得起这份信任。他的信仰已经开始动摇，他一向坚定的意志也已经有了裂痕。深吸一口气，丹蒙回过身紧盯着窗外的阳光，即便眼睛刺痛也不肯挪开自己的视线。
最初的他会为了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而感到骄傲，而现在，他只想质问那个无所不能的神明为什么选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