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晚寂静异常，安格斯独自一人行走在没有灯光的街道边缘，脑海之中满是自己今夜所经历的一切。
他在不久之前回到了那个农户的家里，就像死神所说的那样，在漆黑的污血流尽之后，那道可怖的伤口也随之愈合了。就像他一直期盼的那样，他成功地救下了一个黑死病人。
魔法不是公平的，它是掠夺，是诅咒。死亡也不是公平的，许多本不该死去的人早早的死去了，而那些只知道苟且偷生的人，却能一直活下去。然而安格斯知道，自己和死神的交易是公平的，他得到了衡量谁的生命更有价值的权力。但如果真的以这样的方式来救人，自己真的还算是一个医生吗？医生应该做的是驱逐死亡，而不是用一个人的死，来交换另一个人的生。
倘若这个世界没有公平的话，为什么不自己给它带来公平？
安格斯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样选择。
再向前走了几步，安格斯似乎看到自己的屋外站了一个人，神父服上的装饰依稀反射着月光，这让他很快就认出了站在那里的人是艾萨克。不明白为什么艾萨克会出现在这里的安格斯远远地停下了脚步，而对方却迈步走了过来，走近之后，安格斯可以看到他的脸色十分严肃。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之后，艾萨克先开了口：“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你。”
“我去处理了一些……私事。”
刚刚回到镇上的安格斯本来不应该有什么私事，他知道这样的说法并不能让艾萨克信服，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追问他的去向，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莉塔病了。”
既然艾萨克已经找到了自己，那么莉塔得的就不会是什么寻常的小病，安格斯不难猜到，黑死病的阴霾，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家族之中。
安格斯愣了半秒，然后转身丢下了艾萨克，朝着家族的庄园跑去。
就算安格斯可以不在乎这世上所有人的死活，他也不能放着自己的妹妹莉塔不管。
对于童年时代的安格斯来说，比他大了四岁的艾萨克更像是他的老师，而只比他小一岁的莉塔才是他最亲密的玩伴。他的妹妹长了一张洋娃娃一般精致的脸，在他的记忆之中，她总是笑着的。儿时的莉塔会穿着蓬松的裙子在庄园的草坪上与安格斯追逐奔跑，她微卷的金发比明亮的阳光还要耀眼，她干净的眼眸就好像有天鹅停驻的湛蓝湖泊。安格斯还记得莉塔曾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窝失去了母亲的雏鸟，询问他怎样才能救它们，她专注地看着小鸟橙黄色的羽毛，而他则伸手摘去了她发间夹杂着的落叶。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的女孩，从那时起，安格斯就已经明白了这样的事实。
庄园的护卫在看到安格斯之后，都识趣地让开了路，他循着记忆一路跑上了城堡的二楼，在熟悉的地方找到了莉塔的房间。打开门后，映入安格斯眼帘的，却是一个消瘦憔悴的女孩。莉塔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神采，看上去，黑死病还没有完全将她吞噬，但安格斯没法想象大大小小的肿块和丑陋的黑斑遍布莉塔白皙面庞的样子。
安格斯原以为自己只要治愈了那个镇子上第一个患上黑死病的男人，一切就会好起来，瘟疫不会蔓延，没有人会再死去。然而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死亡的阴影总是盘旋在他的身边。安格斯想起死神所说的那句话，这座镇子上还会有人死去，然而他不明白，为什么死去的人之中，要有莉塔。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纯真无暇了，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活下去。
看到安格斯进门，莉塔的眼中似乎充盈了泪水，这时的他已经顾不上黑死病的威胁了，半跪在地上，他伏下身，轻吻了莉塔的脸颊。然而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母亲却起身拽开了安格斯，她看他的眼神中，似乎有着浓浓的恨意。安格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自己亲生母亲这样的目光，他沉默着，看向了莉塔。
“你为什么要回来？”刺耳的质问如同狠辣的耳光一般让安格斯的心脏猛地抽痛，“你带来了死亡，安格斯，你迟早有一天会害死莉塔，也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安格斯没法反驳母亲的话，或许事实就是她说的那样，死神追赶着他，所到之处，瘟疫肆虐。
“母亲，让安格斯和莉塔一个人待一会儿，相信他吧。”跟在安格斯身后赶到的艾萨克走过去拉住了情绪失控的母亲，他轻声地安慰着她，在看了安格斯一眼之后，将她带出了房间，“他是医生，他知道该怎么做，莉塔会有救的。”
艾萨克的信任，似乎是安格斯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门被轻轻掩上，安格斯站起身来，注视着莉塔。女孩的眼中已经有泪水流出，她握住了安格斯的手，轻声地开口：“抱歉……哥哥……”
“你会好起来的，”莉塔的手很凉，难言的悲哀几乎要将安格斯压倒，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到头来，他只能说着最无用的话，“我会治好你，不用担心。”
“你不会，”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转头看去，安格斯看到了一张和他几乎没有区别的脸，“她会死，这个小镇上的很多人都要死。”
那是向他炫耀着战果的死神，现在，安格斯已经渐渐熟悉了这位收割灵魂的神明出现时那种阴冷的感觉。然而他没想到在莉塔眼里的死神会是他的样子，原来在她眼里，自己也是那个带来了瘟疫的死神吗？
安格斯握紧了女孩冰冷的手，只觉得心底五味杂陈。
“答应我好吗？”莉塔的声音轻得好像要被风吹散，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就好像害怕被拒绝一般，“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
莉塔的话让安格斯险些落泪。
事实和安格斯所猜测的截然不同，莉塔眼中的死神有着一张和他相似脸庞的原因，只不过是她想要在死亡的时候有他陪伴而已。
“你不希望我带走她吗？”死神的声音如同海妖的蛊惑，他伸手轻抚女孩的发丝，然后挑眉看向了安格斯，“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一片寂静之中，安格斯可以听到女孩微弱的呼吸，他垂下头亲吻了女孩的手指。开口时，他的声音低得好像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一般，却又坚定得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决心：“我明白。”
听到了安格斯的承诺，女孩笑了起来，安心地闭眼睡去。
然而安格斯却知道，他的话并非是对莉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