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巴迪揣度的眼神，安格斯真的很难点头承认这个事实。
他很难想象霍利特家族如果知道自己的后嗣之中出了一个杀人者的话，究竟会怎样处置他，但毫无疑问，他的父亲肯定是第一个拔剑冲上来想要砍掉他脑袋的人。安格斯很想做点什么解释来让自己的这位导师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仔细一想，他也确实杀了人。一时之间，安格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黑魔法师，是吗？”巴迪的下一句话，却让安格斯的大脑空白了半秒，“这是你看上的仪式材料吗？”
这样的话似乎昭示了一件事，巴迪了解黑魔法，他甚至也是一个黑魔法师。安格斯觉得眼下自己只有承认巴迪的猜测，才能保证对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低垂下眼，安格斯点了点头。巴迪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走到同一条路上，去我的工作室看看吧，说不定我还能教你些什么。”
如果巴迪是黑魔法师的话，这样的身份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深夜，他会和安格斯一样出现在贫民区。就像他说的那样，黑魔法师需要杀人，甚至需要从尸体上获得器官用来举行仪式。
黑魔法是对死亡的亵渎，安格斯还记得死神所说的那句话，就连他自己也使用过黑魔法，然而他其实并不明白黑魔法究竟是什么。
巴迪的工作室被安置在小镇的郊外，和想象中魔法师的住所不同，安格斯只看到了一个装饰朴素的屋子。跟着他走进了里屋之后，安格斯找到了一些能证明巴迪魔法师身份的痕迹。木桌上摊开的书页绘制着复杂的魔法阵，各式香料堆积在角落里，散发着古怪的香气，阳台上栽培的植物也全都是安格斯从未见过的品种。两个成年男人站进来之后，这个狭窄的屋子就变得更加拥挤了，安格斯在侧身走过的时候，不经意之间碰到了一扇暗门。
“吱呀”的一声轻响，安格斯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阴暗的屋子里有什么，巴迪就已经表情严肃地拉上了门。然而那样的表情只在中年人和善的脸上维持了短暂的时间，很快，巴迪的脸上就又一次挂上了笑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们来说正事吧，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大的胆子。告诉我你对黑魔法知道多少，这样，我才知道我能教你些什么。”
“我只是刚入门而已，我想……这样的能力能够被用作对抗黑死病，”安格斯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将自己一直收在怀里的银杯放在了巴迪的桌上，“这是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
对于几天前的安格斯来说，这个银杯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还是一种奇迹，然而现在的巴迪只是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个杯子，然后就挪开了目光：“这样的垃圾你最好还是别带在身上了，这样看来，你还和外行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这时，安格斯才知道自己在莱拉城遇到的那个黑魔法师坑了他。
“很少有魔法师学习黑魔法用来救人，但我和你想得一样，黑魔法可以用作医学，而且作用强大，”巴迪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了一个杯子里的沙砾，细碎的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从他的指缝中流了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命力也会一点点减少，到最后，人就会死去，而黑魔法师就是一群能够掠夺别人生命力的人，在我们口中，生命力往往被称为魔力。”
“当然，黑魔法和我手中的沙子还是有区别的，人老去的过程不是沙砾一点点流逝，而是装沙砾的杯子一点一点变小了，”巴迪接着说了下去，他将杯子里的沙砾倒进了那个小小的银杯之中，很快，细沙就从银杯里溢了出来，“这个杯子的作用就是将别人的生命力让渡给了你要救的人，但杯子就只有这么大，你没法将濒死的人救回来，顶多只是暂时延缓对方的死亡而已。你猜猜，多余的生命力去了哪里？”
“被这个魔法道具吸收，反哺给了它的制造者。”
一切显然再明显不过了，那个黑魔法师利欺骗了安格斯，诱骗他去杀人，而自己则等着坐享其成。安格斯攥紧了拳，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此时泄愤和后悔都已经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就只是弥补自己的罪行而已。
然而怎么弥补？用和死神交易的办法，靠杀人来救人吗？
安格斯觉得一切又陷入了没有解决办法的死结之中，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可以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东西，想做救世主的他，当然也一样。
“只要一点小小的窍门，你就可以看到人身上的生命力，夺去人生命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死对方，而一些邪门的方法不仅可以运用死者的尸体得到魔力，更能让自己或是别的什么人的魔力容量增长——也就是把杯子变大。”巴迪将手中残余的沙砾拍去，抬头看向了安格斯，“试着想象一下，人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充盈着生命力的容器。”
这样的说法让安格斯感到不适，然而这样的能力对他而言却很重要，他深吸一口气，凝神注视着自己的导师。
人类是血肉，骨骼，毛发组合起来的生灵，他们呼吸，行走，就像一台以蒸汽为动力的机器，就像一台有水流经的水车。但这些东西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什么东西让这具血肉之躯运转了起来。神父们称之为灵魂，而黑魔法师，将之称为魔力。它们潜藏在这个世界之中，但当你知道了它们的存在，又花费了时间去留意之后，它们自然而然会显现在你的眼前。
安格斯眼前的巴迪身上，渐渐浮现出了一层灵光。
随着他的呼吸，那些细碎的光点如同飞鸟离开自己栖居的树木一般散开又骤然聚拢，虽然已经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但巴迪身上的光点却明亮而耀眼，安格斯想，这或许也与他学习了黑魔法有关。
巴迪说过，他学习黑魔法的原因和安格斯很相似，但显然，凭借黑魔法的力量终究要杀人，要毁坏死者的躯体，这样一来，他只能救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甚至是一个人而已。那么巴迪想要救什么人，又成功了吗？
“老师，你是为了谁，而触碰了黑魔法？”
“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巴迪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他似乎朝着自己身后的那扇暗门看了一眼，“别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