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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四十九章 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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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梦境之中会感觉到疼痛吗?洛伊看着毗昙深锁的眉头,不由得心疼的用指尖轻抚,他的面孔赤红,额上冷汗密布,但是他一定会感觉到寒冷,因为他在轻轻颤抖,即使有自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依然无法让他平息。

“此次疫病来得极为凶猛,毗昙公因为深入疫区,直接接触了许多患者,因此他的病症出得比常人更凶更急。”才施完针的尹厚语音低沉,经过三次深度施针,却还未能让毗昙清醒,这也让他极为紧张。

若是不能清醒,便无法以草药调治,一旦陷入昏迷的患者,都是在沉睡之中便结束了生命。

“也就是说,现在重要的是要让他清醒。”洛伊的目光丝毫不离毗昙的面孔,更紧地握住了毗昙的手。

尹厚没有说话,毗昙的症状已经是到了极为凶险之时,即使清醒过来,用药草调理也未必能化险为夷。

尹厚的沉默自然让洛伊心中一沉,但此时的她却来不及害怕或是恐惧,她紧抿了一下嘴唇,食指从毗昙的眉间抚过乌颀的剑眉,替他拭去凝结的汗意,点了点头:“没有关系,我知道他会醒来,该用什么药剂要照常准备。”

说完轻轻伏身,柔软的樱唇直贴毗昙的耳畔,她用极为温柔的语调,轻轻地说:“毗昙,我知道你很累,我会等你睡醒。”

澜沧一直倚在门前,暗暗一声叹息。

虽然毗昙陷入昏迷之前,方还再三叮嘱,绝不能让洛伊进入疫区,可是他知道他无法阻止她,所以当他在疫区看到步伐虚无的洛伊时,他并没有做何劝阻的尝试,而是直接将洛伊带到了毗昙的身边。

千古伤心必是,生死相别之时。

澜沧不忍再看,才一转身,不想却听到洛伊极为淡然的声音:“澜沧公,疫区之内的工作要有劳您来主持,毗昙染病之事切勿扩散,秩序与信心是如今疫区之内最为重要的。”

不由惊奇,略挑着清眉看向洛伊,却见她依然坐在毗昙的身边,并未将目光投向自己。

“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醒来,毗昙,你在梦境之中,是否看到了想见的人?”

如果累了,那么就好好休息,但是你一定要醒来,因为我在等你。

洛伊的唇角漾起温暖的笑意,反而没有了惊恐,因为在他的身边,因为握着他的手时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回应,他知道她来了,他不会抛下她一个人,毗昙,你说过绝不会留我一个人,我知道你必然会遵守你的承诺,我相信你。

突然想起胸前的化瘴丹,董医师的祖传灵药曾经让自己渡过了许多危难,兰堂之时以及上次那场莫名其妙地绑架,都是因为了化瘴丹才不致于让她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看来董医师的祖传秘方名不虚传,也许也能够帮助毗昙渡过这次生死考验。

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十二岁时就未离身的项链取下,印上一吻,再带到毗昙的项上,也许那小小的温暖会淡化寒凉对他的折磨,会让他知道她的急切,毗昙,不要让我担心太久。

神医尹厚却并没有任何乐观,虽然因为他的加入,已经可以使病症稍轻的患者控制住病情,但是毗昙的病势凶狠,他经过三次深度施针都未能缓和毗昙的病情,甚至不能让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其实已经没有一丝把握,因此他将自己关在临时搭建的医署里陷入了沉思。

澜沧推门而入时,见尹厚捏着一片白芍放在鼻端,两道乌黑的蚕眉纠缠在一起,陷入沉思之中。于是将木门轻掩,坐于尹厚的对面,低沉着嗓音询问:“毗昙公的病情究竟如何?”

“不好。”尹厚这才从沉思中惊醒,将白芍放在身前:“他的症状已经是所有患者者最为严重的阶段,目前出现这种症状的患者,还没有治愈的例子。”

“不行,毗昙公是一定要治愈的。”澜沧有些焦急,微倾着身子,两道锐利的目光直盯着尹厚:“建福三十一年,左宁道疫病,死伤逾百,医官们皆束手无策,美室玺主下令封锁疫区纵火烧之,是你在千钧一发之际治愈了重症患者,挽救了数百患者的生命。”

略抬着眉,尹厚若有所思,他迎向澜沧锐利的目光,轻轻一笑:“你对我很了解?”

“神医尹厚,若是连你都束手无措,毗昙公更是九死一生。”

“你知道那次左宁道疫病,我是在下了多少虎狼药导致多少患者丧命之后,才总算是掌握了药方,如今想来,也不知那样做是否真是正确的。”对于往事的回忆让尹厚心怀歉疚,这么多年以来,对于左宁道时年轻气盛一心想要扬名立万的自己,当时为了掌握治愈的药方,以多少患者的生命作为代价,是非功过,直到今日也极难说明。

尹厚的疑问同时也让澜沧陷入了沉默,此次溟州疫病,尹厚的做法极为稳妥,并且许多轻症者的病情已经得了控制,但是对于重症者的治疗却极为保守,尚无一例治愈。尹厚不愿像左宁道时那般,轻易加重药量试探,因为这必然会造成许多患者丧命,虽然最后也许能掌握治愈药方,但是以部份人命去换取另一部份人的生命,这样的方式是否果真正确?

“是否保守治疗便能保住重症患者的性命?”忽然一声清脆,洛伊不知何时出现在木门之外,一双清澈的明眸直视尹厚,慢慢踱入:“如果保守的办法不能保住患者的性命,那么就必须冒险。”

尹厚与澜沧显然吃了一惊,齐齐抬眸盯着洛伊,来回思量。

“就从毗昙开始,加重药量吧。”洛伊语音极轻,但步伐却颇为沉重,她站定在尹厚的身前,再点了点下颔:“尹厚,我相信你,同样也相信毗昙一定能做到。”

“可是,司量部令如今陷入昏睡之中,即使是加重药量也无法让他服下。”尹厚尚有些犹豫,愁眉不展。

“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服药,尹厚你配药便是。”星眸微黯,却是坚定不移,直到看着尹厚点头称喏,洛伊才点了点头,依然是步伐沉沉往外走去。

澜沧一直目送洛伊离去,极为感慨:“果然是原花,此时还如此冷静决断,希望毗昙公果然如他所说能够渡过这个劫难。”

一碗乌黑的药汁,两道迟疑的清眉,洛伊手捧着尹厚犹犹豫豫奉上的汤药,即使不停地说服自己,但是还是迟疑了。她的目光轻轻凝视着毗昙紧合的眼睑,他的眼眸悸动着,想必梦境并不安稳,唇角时不时轻微地抽搐,想必在忍受着体内的疼痛,他的面颊之上潮红深深,额角细汗淋淋,滚烫的呼息深浅不均。

手上小巧的陶碗似有百两之重,沉沉地压在掌中,这一碗乌黑的药汁关系着毗昙的生死,不得不让洛伊反复思量,虽然其实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澜沧一直靠着门,打量着洛伊的一举一动,见她总算是捏起了瓷勺,盛了药汁递往毗昙的唇边,不由得紧张起来,两、三步跨入,直盯着洛伊青葱一般的手指与毗昙紧闭的唇角。

乌黑的汤药并没能如愿注入毗昙的口中,而是顺着唇角滑落,形成了纤细蜿蜒的弧度。

“这样不行,他完全失去了知觉,极难将药服入。”澜沧摇了摇头,他不忍看洛伊失望的眼神,暗暗一叹。

洛伊用手指拭去毗昙唇角的乌黑,久久不愿离开他的面颊,那里有炙烫的温度,一如他的热情与温柔,不会就这么放弃,绝对不会。于是干脆将瓷勺遗弃,洛伊将陶碗递到自己的唇边,喝了一小口,再次伏下身去。

澜沧惊奇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忘记了阻止。

洛伊温暖的红唇轻轻覆上毗昙滚烫紧闭的唇,一丝一点地将药汁注入,不断地直身、伏身,经过了许多回合,终于才将药汁喂尽,仿佛若无其事一般地轻拭嘴角,咽下喉间隐约的苦涩,洛伊极为仔细地替毗昙拭净唇上的残药,方才回眸看着澜沧:“去请尹厚来吧,让他注意毗昙的症状。”

“原花大人,毗昙公毕竟身患疫病,你这样子,岂非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澜沧这才醒悟过来,他深深地敛着眉,眸中却闪烁着掩示不住的敬佩。

“生死同舟,此时他挣扎在生死线上,我又怎能偷安?”洛伊轻轻一笑,重新将目光投往毗昙的面孔,她轻握住他的手掌,目带温柔。

服药之后的毗昙依然没有醒来,热度也未降低,所幸的是症状却没有加深,尹厚再经过了一轮施针,担忧不减,他告诉洛伊,情况是恶化还是好转,只待今夜之后。洛伊听了,并无言语,只是用力地握紧毗昙的掌心,一宵何其短,一宵何其长,这一个夜晚注定让人心神不宁、让人痛恨又让人期待,但是我并不害怕,因为毗昙,我知道你一定会醒来。

秋月如钩,脉脉不语,洛伊在檐下踱着步子,遥望着无边无际的天幕。

入夜之后,毗昙的呼息逐渐安稳了下去,这才让洛伊渐渐安心,此时尹厚正在进行第五轮施针,烛照微弱,她怕自己影响到施针,所以才出了房间。深凉的秋风拂起她无心挽束的青丝,张扬若瀑,月色如水,虚弱得无法点亮眸中的黯淡,飘渺的银白之中一个轮廓渐渐清晰,原来今夜,澜沧同样无法入睡。

“毗昙公如何?”澜沧问。

“尹厚正在施针。”洛伊微微垂眸,再度抬起眼睑之时,目中很是坚定:“澜沧公无须担忧,毗昙必然无礙。”

澜沧一笑,叹息之中却带着钦羡:“你们两情相依、生死相随,如此伉俪情深实在让人羡慕。”

“与其羡慕他人,莫如珍惜眼前。”洛伊报以一笑,意有所指。

澜沧一愣,似是猜度洛伊之意,洛伊见他像是没有明白,轻叹一声:“公卿对待舒娘一片真心,为何不挽留她留在新罗。”

方才明白过来洛伊所指,澜沧不由一笑,落寞却绕眉间:“我与舒娘之缘,早已尽了。”

这下换成洛伊大惑不解,她与毗昙大婚之日,见澜沧与舒娘之间,似是极为熟识,眉目缱绻,不知澜沧这么说是何意。

“我曾是舒娘的未婚夫。”澜沧单手负于腰后,微微抬颔,残月如钩,凭添感伤:“那时小子轻狂,只不想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不识舒娘是此等英磊豪爽的将门女子,轻易便离家毁婚,却不想她家逢巨变,坠落风尘。”

“若不是当年小子执意妄为,舒娘已经嫁与我为妻,便可免了这番波折坎坷,实是我负了她,才让她半生凄苦。”

原来如此,洛伊也是深深一叹,却又笑道:“舒娘并不恨公卿,反视澜沧公为挚友,未尝不能挽回。”

“我求过她,被她拒绝了,她只想离开徐罗伐,忘记这一切展开新的生活,这样甚好。”眉间落寞略减,澜沧由衷一笑,他不是纠缠儿女私情之人,深知许多事情勉强不得,纵然心有遗恨,不过报之一叹一笑之间。

“澜沧公果真潇洒,但是我有一疑,希望公卿开诚布公。”洛伊忽然问道:“当日公卿解囊相助,一千两黄金,这足以让许多贵族撕破面皮相争;再有此次疫病,澜沧公不顾自身安危深入疫区襄助毗昙,既出钱又出力,究竟是何图谋?”

当日俪阳城中,与澜沧初见,四人泛舟池上画舫纵酒,澜沧曾说他并无意入主和白,洛伊起初并不信他,但经澜沧一番分析解释,在他的眼中,和白竟如鸡胁,既然嚼之无味不如干脆弃之,可见他并非超脱世俗视功利为无物,而是城府极深、所图必广,他不惜出钱出力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帮助毗昙,绝不是因为两人义气相投这么简单。

洛伊的问题让澜沧一愣,显然有些猝不及防,随即大笑,赞叹道:“果然是原花,就算在这个时候还是犀利不减。”

“公卿不妨直说所图,大家也好省些猜度。”

“若是原花今日不问,在下也要找时间与司量部令一谈,俪阳城中风景如画、安居乐业实为乐土,只是在下虽为城主却无实权,而城中守将正是薛原公旧部,若是毗昙公为在下争取了治权,在下必当感念毗昙公的恩德,唯公卿之令号从,那时整个俪阳城,行政与兵权便都为毗昙公掌握,实为两全其美之事。”澜沧侃侃而谈,并无任何尴尬之色。

原来是想要掌握俪阳城的治权,洛伊微微颔首,这并无甚不妥,澜沧虽然怀有目的,但他确为磊落之人,再加上与毗昙难得的意气相投,俩人惺惺相惜之情不假,以后说不定能助毗昙一臂之力,当下一笑,略过不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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