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安知道江湖上的人有多么恨太监，也清楚他们当初进去暗碟司做出了多大的纠结和牺牲。虽时过多年，他依稀还能记得他们兄弟五人跪在六扇门的身影。
由此他能了解这五人的心中藏着多大的仇恨，才要不惜一切地往上爬，想变得更加拥有力量，更加强大。但他们对暗碟司绝对没有多大的忠诚，这个叫天下人厌恶的地方的死忠者、只有幼时进入暗碟司，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被强行灌输进去的可怜人。
除此，暗碟司笼络其他人的手段，不过是依靠金钱，权利，这些从平民百姓身上压榨出来的利益。
好在白城安知道，他们五个人想要什么。
“你知道镖局活口意味着什么吗？把他给你们，带来的利益不过是升一个官职，然后呢？这能实现你们当初进入暗碟司所怀揣的愿望吗？”
到了这个生死攸关的地步，白城安不得已放出一些信息，“其实，几年前，我在京城见过你们。那时候我还是六扇门的人，当时我们并非不想收你们，只是那暗碟司看上你们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住口！”
白发太监严声打断了白城安，这些话引起了他痛苦的回忆，使得白发太监有些愤怒地冷笑，“是吗！你以前是六扇门的人？六扇门的人为何跑去当一个秀使？”
“自然是不想被暗碟司的人管着！”白城安义愤填膺道：“那王两开始只是干涉六扇门的内务，可随着权利逐渐的扩大，他竟然要完全接管六扇门，只留给六扇门一个名号！不肯听他的话都被赶了出去，我便是那其中之一。”
“够了！”
白发太监不想再听下去了，“你说这么多话的目的是什么？表达你对太监的反感和厌恶，嘲讽我们？”
“并不！”他神情恳切起来，“我只是想帮你们记起，当初你们当捕快时，心中的正义和侠气啊！”
听到这里，五个太监都陷入了曾经的回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背景是狭窄的闹市，他们在闹市穿梭，提酒欢笑，酣畅淋漓地惩奸除恶。
还有后山的小河，朝阳和夕阳，吹着凉风胡侃着哪家姑娘大屁股的荤话……在噩耗降临之前，他们还记得。美好镌刻在时光里，时光成了记忆。
记忆成了参照，他们或痛苦或动容，很快一切都成了不可逆的无奈何愤怒。
“你这鸟人，如何知道我们之前做的是捕快？”三弟有种秘密被戳破的窘迫，“不说明白，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们可以杀了我，然后杀了他们二人，带着镖局活口回去邀功领赏，可是再然后呢？官升一级又如何，王两信赖的从来只有自幼跟着他的自己人，你们想借他的力量完成复仇，这可能吗？”
他太了解暗碟司头子王两了，白城安比大多数太监都更加了解这个皇帝最大的威胁和对手，“王两没有你们想的这么简单，好心！我不仅知道你们在进入暗碟司之前当的是捕快，还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当年六扇门都知道了你们的所有信息，你觉得暗碟司的人不知道？现在几年的时间过去，你们为暗碟司忙前忙后，奔波卖命，可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有助于你们的实质性的好处了？可曾听他们提起帮你们复仇的事情了？”
京城的猪都知道，暗碟司没有！
白城安知道，这五个太监也势必知道，“你们想借暗碟司的力量报仇，还不如利用民怨造反、培养军队来的简单！”
——幸好影不在，没听见白城安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也是一时激动，才口无遮拦。不过道理依旧是这个道理，这些年也的确有好些波肆起的反军，不过这些临时的军队大多因内斗而昙花一现，少数还没打出当地便被太监兵进行了清剿。
所以造反很难，不可取。
白城安想表达的是，依靠王两的力量为自己做事更难，更加不可取。
这些话被太监们悉数听到了心里。漫长的煎熬和等到已然让他们对未卜的前路开始动摇，暗碟司的操蛋生活让他们更为痛苦----他们总是会被自幼进了暗碟司的太监兵排斥，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忠诚，听话，任劳任怨，办事得力，他们都不会被权力高层看在眼里。
哪怕是低他们一等的太监兵，也格外不服管教，极为的不尊重。
这些他们都知道，可
——“讲了这么多，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白发太监意识到话风被白城安带走，立刻往回拉，“莫不是想让我们放弃镖局活口？呵呵，纵使你把暗碟司和王两说得再不堪，也改不了我们已经是暗碟司太监的事实！今日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会让你把镖局活口带走！”
除了这条注定被人唾弃的不堪的路，他们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白城安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他们，还是为自己。
“那我便把话再说的明白点吧！”
白城安一字一句，都格外的用力，“这镖局活口，你们如何都不该带走。倘若你们心底还真的存有一丝丝善念，就该阻止王两寻人。他派遣暗碟司这么多人来秦淮乡调查，不可能只是为了查清一个案子而已！这背后势必有一个更大的阴谋，无论阴谋为何，对百姓来说，势必是一场更大的灾难啊！”
“那又如何？”
白发太监已对大侠大义无动于衷了，“我们可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侠义之士，我们甚至都不是好人！话到这里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我们必生的确只剩下一个心愿，那便是复仇！放眼整个天下也只剩王两有能力相助，否则还能指望谁，那个空有名头、却窝囊至极的皇帝小儿？”
……往上几百年，也只有这朝代、敢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骂皇帝了。
空有名头倒是没错。
窝囊至极……这个词放在皇帝身上，着实是用错了。
天下人都觉得皇帝窝囊，实则他只是善于隐忍。他比那个天生残暴，重用宦官的无能老爹好多了。白城安在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亲眼看着他一步步用谋略夺得了皇位。他的手段比皇兄皇弟都高明太多，又狠，他手上有关的人命早已数不清，但白城安从不把他与残暴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皇上只杀该杀的人，他不喜欢杀戮，鲜血只是推动他谋略的一个助力。
天下就该是他的，这一点白城安没有过丝毫的动摇。
他比跋扈的皇子内敛，比愚蠢的皇子聪慧，比仁厚的皇子果断。真正意味着他是一个好皇帝的、是他的抱负----皇帝心怀天下，无论是一寸土还是一个百姓。他从懂事那一刻便看到了民间的疾苦，从那时起他便把暗碟司视为最大的敌人。于是他开始了谋略，下了一盘惊天的大棋----他能赢，白城安笃信，灭掉暗碟司只是时间的问题----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到皇帝，他最精深的谋略是、把每一步精心策划的上位都伪装成幸运和巧合。
于是旁人都说，皇帝龙命，一个废物竟然能斗死众多极富才能的皇子当上了皇帝。
这样他才能安然在宦官把持的朝廷活下去，然后开始在江湖上发展能让自己翻盘的势力。
相比于多年精心培养的势力被灭，皇帝更大的危机是，叫王两发现他用愚蠢表层伪装下的真实的自己。
大概，这便是王两对镖局如此在乎的原因。
“你们还能指望自己。”
白城安打算先给他们画一张美味的大饼，“你们应该也很好奇，这个叫暗碟司如此在乎的镖局活口，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所带来的很可能比你们从暗碟司得到的更多，否则权倾朝野、无所忌惮的暗碟司，凭什么兴师动众地去寻找一个远离朝堂、无足轻重的镖局小角色？”
“你……”
白发太监看白城安的目光，突然有了几分忌惮，“你究竟是什么人？” 能说出这种信息量巨大的话，白发太监怎么瞧，这家伙都不像是一个常年混迹青楼的秀使。
且……这番话，的确在白发太监的脑中，不止一次地出现过。可他却不敢…不敢从暗碟司手中抢人，也不敢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拿了这个镖局活口回去，至少可以升一个官阶。这个官阶虽与他们的预想还分外遥远，却如何都是一次机遇，一个希望。
若是把这镖局活口从暗碟司手里抢走呢？
被发现便是死这种既定事实就不讲了！可他不敢确定能否从镖局活口那里得到拥有巨大价值的信息，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利用这些信息……他不能，可此刻白发太监隐约觉得，眼前这个白城安能。
从暗碟司如此众多的高手太监中，仅凭几人，用了不过两天时间便找到了暗碟司巡查许久却压根没找到踪迹的镖局活口。
这让他有些动摇……同时他认定，白城安若真的是秀使，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秀使。就像他们身为暗碟司太监，满心入行的却是复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