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都的第三天，距离云州之地已经不远了，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脉，便可以踏入云州境内。
都卫武军中，除去一些官宦之家的公子门生之外，皆是各州军老卒中选拔出来的好手，千里行军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星夜兼程，只是苦了两位待在马车当中的天潢贵胄，一路颠簸下来，段应泽已然是上吐下泻，食不得味，至于那位十三岁多一些的晋王，更是全身瘫软，叫苦不迭。
只是身为天家之人，小小年纪便已懂得，出使之事不得儿戏，所以也不敢嚷嚷着要回京都。
这天段应泽颠簸得难受极了，只得向林立昭借了一匹马，自顾自的下了马车，慢悠悠的骑着，沿途风景与京都大为不同，令人心旷神怡，好不舒爽。
就连一直闷在马车中不曾露面的陆云也掀开了帘子，欣赏着官道两旁的巍峨青山。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京都那边仍未传来消息，陆云起初还有些担忧，后来倒是彻底想明白了。
“胡申暴毙而亡，傅之千一定知道是我做的，但是王府也不敢有什么动作，闯入出使行伍中拿人，不说怎么和林立昭解释，皇帝那边又该怎么说？”
“如果我的存在，后者是知晓的，那么这样的人，简直太可怕了，为了迷惑敌人和一个仅仅是看似能够成功的计划，就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幼弟涉险……”
闲在车上的时光极其难得，让他有精力去思考接下来要做的计划和准备。
平日里有太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规矩要守，这是陆云活得很累又很谨慎的原因。
去年五月，周朝大军压境，以少胜多，虽未破城，但亦是让云州军损失惨重。
以往的双方虽然互有摩擦，但像那样大规模的交战，是近百年来的第一次，而在陆云看来，或许那只是周朝方面的试探而已，一旦发现越国外强中干，接下来这边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止是三万大周铁骑了，而是十三万，甚至三十万。
想到这里，陆云倒是非常佩服青州河州的两名守将，若非他们越过州牧调令，当机立断派兵增援云州，恐怕那座边关巨城真的有可能会陷落。
而接下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两边交换了战俘，越国的鸿胪寺少卿与周朝的礼部侍郎唇枪舌战，互不相让，最后大越国宫中一道敇令下来，鸿胪寺少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灰溜溜的退出了谈判战场。
越国出质，奇耻大辱，这是让很多年轻主战派的热血官员难以接受的事情，许多军部大佬更是一气之下涌至宫门，将主和派的官员们喷了个狗血淋头。
若非延贞帝苦口婆心的将人劝了回去，恐怕不少的老将军真要卸甲归田，告老还乡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却让陆云嗅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的意味。
当初在医院之中，他闲着没事干，看了不少的电视剧和小说，当然并不是什么情情爱爱，都市玄幻，大多数都是和历史相关的，比如非常经典的大明王朝。
一个刚刚继位，帝基不稳的新皇，凭什么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史无前例的出质决定？
这是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方面来说，新皇继位，最重要的便是展现自身的能力和格局，国家安定时大赦天下，减赋轻税，战乱之时整顿军备，招贤纳士，给予官民信心，这才是常理才对。
更何况如今的大越国虽然安逸太久，军备松懈，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没到一触即溃的地步，根本没有必要急着示敌以弱，主动削自己的脸面。
“不合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陆云实在有些不明白，能够当皇帝的人，肯定不傻，提出倡议的信阳王以及一干大臣肯定也不是傻子？
那到底是谁傻？
“傅之千传授霎那芳华给我，要我刺杀大周皇子，信阳王豢养死士武者，与诸多江湖帮派珠胎暗结……”
“皇帝一反常态，不但接受提议，甚至还派出幼弟……”
无数想法闪电般从陆云脑海中掠过，蓦然间，一点明悟自心中亮起，再略微合计片刻，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明白了，信阳王和皇帝，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出质之行成功开展下去！”
“而一旦刺杀计划成功，就相当于给了大周一记狠狠地耳光，那样一来，战争绝对无法避免，大越国，真的做好迎战的准备了吗？”
…
越国京都，信阳王府！
傅之千正襟危坐，上首之处，一名身穿浅白色蟒袍的富态中年男子手握玉珏，正小意观赏，正是信阳王。
“听说后院死了一名武者？”
傅之千微微颔首，恭敬道：
“王爷不必担忧，已经处理好了，有趣的是，杀人的，正是我之前跟您提起过的那个马夫的儿子，小家伙似乎不太甘心，所以回来报仇了！”
“哦，还有这种事？那他现在何处？不会影响计划吧？”
信阳王皱了皱眉头。
“不会，都卫武有我们的人，他现在就在出使队伍中，无论他想做什么，到时候会不会出手，都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只要时机一到，我们的人就会出手，除了世子，该死的人都会死！”
信阳王微微摇头，眼中似乎浮现出一丝不忍：
“弘毅那小家伙，幼年之时，我还曾抱过他，他总是叫，皇叔，皇叔……”
傅之千撇了撇嘴角，沉声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王爷！”
…
傅之千实际上做了两手打算，哪怕陆云临阵脱逃，并未下手，他派去的杀手刺客也会将其杀掉，如果后者信以为真，对大周皇子出手，那再好不过，反正统统栽赃给江湖势力就行了。
可傅之千没有料到的是，陆云居然折返回来，冒着生命危险杀掉了胡申，他一直觉得陆云很聪明，而越是聪明的人，就应该越惜命才对。
然而陆云是一个矛盾的人，时而感性，时而理性，不怕死，但又不是真的不想活，而且，陆云要比傅之千想象中的，更聪明一些。
换句话说，陆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脑洞最大的一个人，这是由于在前世那个信息大爆炸时代遗留下来的惯性思维。
这样的特质，让陆云会想一些常人不敢想的东西。
当今皇帝陛下年仅二十一，尚未诞下龙子，而且仅有晋王唯一一个幼弟。
大越国的传承似乎便是这样，每一代皇家子嗣，绝对不会超过五人，到这一二代，更是人丁单薄。
“新皇继位，国策失良，战事将起，穷兵黩武……”
“这边死一个晋王，那边死一个皇子，那么信阳王，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挟天子以令诸侯亦或者直接黄袍加身？”
“傅之千，那个一看就很自负的家伙，又怎么会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王府客卿呢？”
…
想得越多，脑袋就越昏沉，逻辑推理向来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可惜因为条件有限，陆云并不能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和信息来证实自己的猜想，很多地方，仍旧是他的主观臆测，但即便如此，这些想法，也足够让他拥有考虑接下来行为方式的角度了。
信阳王和傅之千在下一盘大棋，关乎整个国家人民，乃至这个天下所有人命运的一盘大棋。
既然无可避免的被卷了进来，陆云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儿什么，才能保证自己活下来，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不介意试着破坏一下对方的计划，也好让那些人尝尝气急败坏，无可奈何的滋味。
但很明显，他的实力并不太允许他将那样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我是个废脉之人……如果那一剑还在，倒是可以做点什么，可惜……”
摇着头，陆云的目光忽然聚集在前方那道挺拔身影之上。
都卫武上将军，林立昭，这个名字，他也是听段应泽提起的，抛去对方富有传奇性的军戎生涯不谈，这位年轻将领的武道境界，才是最让陆云在意的点。
真玄境七品，到底有多强，他是否能成为破局的点？
想了片刻，陆云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念头。
且不说对方清不清楚京都与此次出使事件的暗流涌动，就自己这边而言，一个王府的亲随，提出那种想法本就荒诞且令人怀疑。
自己总不能找到对方，苦口婆心的说，信阳王和傅之千妄图挑起两国战争，战事一起，受苦的只有黎民百姓，更何况，他们有可能会对新皇不利，作为国之栋梁，皇上信任的忠臣勇将，你要阻止他们。
这不是扯淡么？一个见惯了战场生死的军人，亦是最明白两国之间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的一类人，他对于战争的渴望，或许并不会比信阳王一干人来得弱些。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真的会在乎人命吗？说不定得知计划之后，他反而会拍手叫好，然后一刀宰了自己这颗妄图破坏一锅汤的老鼠屎……
“呸……我不是老鼠屎，看来这件事，真的很难有挽回的余地，我也不是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再说！”
一念至此，陆云越发的同情世子段应泽和晋王段弘毅，从始至终，这两个少年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