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旅馆的门，已近中午时分。朱守饥肠辘辘，他准备找一个饭馆子饱餐一顿……
地震事件刚过，龙城的周二奇就随同几个邻居到美食城的一处工地打工。
周二奇是领导，说是领导，其实就是他所在工程队临时带工的，说是工程队，其实连领导算上，才九个人，而且，还是大工程队临时派来的小工程队。
每天天刚蒙蒙亮，周二奇总是第一个起床，他跑到工棚里喊这个，叫那个，工作的劳累使每个人极不愿意早早起床，有的人在周二奇的催促下，懒懒地翻了个身，又坠入甜甜的梦乡。每当这时，周二奇就眼珠子一翻，六亲不认似地吼叫：“谁再懒床，扣发工资！”这一招挺凑效，本就是出来挣银子的人谁还跟钱过不去。私下里几个人送周二奇一绰号——周扒皮，“半夜鸡叫”的那个周扒皮。
工地在向阳路附近的一个小巷里，工程很小，安装一栋财政局家属楼的上水和排水。每天，周扒皮他们早上从大工地来到小工地，到了晚上再回去，周扒皮说，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
虽然只有九个人，中午，还是要吃饭的。他们九个人里面，没有人会做饭，就算是有人会做饭，大家总不能背口锅吧。所以，吃饭成了大问题。伙伴们这样想，领导周扒皮可能也这样想吧。
第一天中午，九个人已经干了半天的活，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唤。大家撂下手中的家伙，把周扒皮围了个结实，周扒皮挠了挠头皮，咬了咬牙齿，然后涨红了脸说：“我们去吃牛肉烩面。”他的话，像给另外八人注射了一针兴奋剂。
大家众星捧月地跟在周扒皮的后面，把他当成了真正的领导。周扒皮心里很自豪，昂首挺胸边走边还很煽情地补充说：“这儿的牛肉烩面那个香啊，保准你们吃一顿想两顿！”几个人听得直咽唾沫星子，此时，他们倒觉得这个有点讨厌的周扒皮可爱起来了。
牛肉烩面馆就在小巷的拐弯处，生意红火。到了里面，浓浓的牛肉香味和暖烘烘的热气飘散过来。周扒皮拖着长腔说：“来九碗牛肉烩面——”
烩面馆的师傅四十多岁，见来了几位衣着脏兮兮的民工，上前招呼，说话和气，干活利索，很快，九碗热气的腾腾牛肉烩面端到了桌面上。牛肉烩面真好啊，碗是特大号的敞口碗，汤是漂着辣椒油的老汤，汤上面浮着鲜生生的芫荽……
九个人本来就饿了，牛肉烩面刚上桌，他们就操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谁也不说话。碗筷碰击，还有“哧溜”和咂巴嘴的声音，交织成标准的民工吃饭交响乐。
不大功夫，九个敞口碗就见了底。
“牛城的牛肉烩面真好吃。”
领导周扒皮颇有成就地说：“我说的没错吧！”
看着大家吃得头上冒汗，嘴角流油，周扒皮捂住嘴偷偷地笑，然后，他又顺势擦了一把嘴，冲着里面喊：“师傅，结账——”
师傅一边回应，一边咧着嘴走过来，师傅说，大碗烩面五块钱一碗，总共九碗，五九三十六。师傅重复说：“三十六块。”
哈，五九三十六。周扒皮心想师傅脑袋里进水了吧，二年级的小学生也知道五九四十五，这样做生意，赚谁的钱呀！他又想，也许是师傅忙，忙中出乱。
周扒皮看看伙伴们，伙伴们朝他挤挤眼。此刻，九个人心里都明白，表面上又装作不明白。说实话，人都是自私的。占便宜的机会，民工很少遇到，并且，起初他们并没有占便宜的意思，只是这位师傅——
周扒皮给了师傅一张面值五十元的钞票，师傅很快找回了十四快，一切进行得很自然，如同正常的交易。
整个下午，周扒皮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回味着牛城牛肉烩面的美好，议论着五九三十六还是五九四十五。
第二天中午，周扒皮对工友说：“今天我们还去老地方吃牛肉烩面，如果师傅记起了昨天的事情，咱们就把欠的钱补上，如果他确实忘了，我们也就不提了。”几个人表决同意领导的安排，一个工友开玩笑说：“yes,sir,领导指到哪，咱们就打到哪！”蹩脚的英语，诙谐的汉语，弄得大家哈哈大笑。
果然，师傅把昨天的事情忘了。师傅不但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而且，结账的时候，师傅说：“大碗烩面五块钱一碗，总共九碗，五九三十六。”师傅再次重复说，三十六块。
第三天中午，师傅还是说，五九三十六。直到第十四天中午，师傅一直收他们三十六块钱。
周扒皮他们都为师傅暗自惋惜，手艺这么好，就是不会算账；他们也十分纳闷，吃了这么多次饭，难道饭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没有发现烩面师傅所犯的常识性错误吗？不管这么多，他们暗自得意，这儿的牛肉烩面真是既便宜又实惠呀！
第十五天，就是今天，也是他们完工的一天——活干完了。
周扒皮走路呼呼带风，总是把工友们落下好几丈远。周扒皮往后扭头叫喊道：“你们还不快点走，晚了没有烩面吃了。”待他回头时，对面过来一个低头思考问题的小伙子，俩人“噗通”撞在了一起。别看周扒皮块头大，竟被撞坐在地上。小伙子正是朱守。
周扒皮脾气大，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朱守连忙把周扒皮扶起来连声道歉。周扒皮一听朱守的话音顿时气消了一半，问道：“听口音，你是龙城人吗？”朱守点头称是。
“我也是龙城人，咱们是老乡啊！”周扒皮怨气全没有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的泪是被撞出来的。周扒皮说好像在防震救灾现场见过朱守拿着话筒做采访。朱守肯定了周扒皮的判断力和超强记忆力。周扒皮拉着朱守的手与大家介绍认识，最后大家伙簇拥着朱守去饭馆吃饭。
几个人要了几个简单的素菜和一瓶白酒，边吃边喝，还不时地谈论起家乡有趣的事情。最后，周扒皮结账的时候，师傅说，听说你们今天结工，所以，这顿饭就不收你们的钱了。
朱守和周扒皮他们全愣住了。
师傅解释说：“我以前也是民工，挺不容易的。”
周扒皮一伙全都后悔了。伙伴们张了张嘴，周扒皮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周扒皮张开了嘴。他不好意思地说：“师傅，前些天你算错账了，不是五九三十六，是五九四十五，算起来，我们还欠你一百多块呢。”
师傅笑着说：“五九三十六，没算错。”
师傅又说，几年前，自己也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有一回，他路过一家牛肉烩面馆，很想吃一碗烩面，那时候，师傅还从来没吃过这儿的牛肉烩面，可是，师傅摸摸口袋，还差一块钱，没办法，师傅只好咽下了口水，走了。当时，师傅想，将来有一天，我也在这里开一个牛肉烩面馆，现在，师傅的愿望实现了。
师傅接着说：“从我开烩面馆的时候起，只要有民工在这里吃饭，每碗我都要少收一块钱，渐渐地，这也就成了我们店里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师傅扳着指头算起了账：一五得四，二五得八，三五得十二，四五一十六……五九三十六——五九三十六，没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