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姑姑拿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我心中皱眉。上次慕容山庄众宾客中毒，便是用大姑姑事先给我的药所解，使那些名门正派无视移花宫亦正亦邪的行事作风，将我奉为了座上客。我是大姑姑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自然知道宫内善于医毒，大姑姑能事先就把解药交给我，慕容山庄一众人所中之毒为江小鱼所下之事多半可疑。但既无人身亡，又于我移花宫有益，我便也没多追究。然而这次，若是这玉瓶之中的当真是□□……虽知大姑姑武功高强，并非喜好耍弄阴邪手段之人，可上次恶人谷一地血色的情景浮上眼前，我开始无法确定起来。
暂且不论这些，压下思绪，我看向大姑姑，心中为难之余又隐隐有些激动。先不说这瓶中究竟是何物，大姑姑愿意再来见我，肯再派下任务给我。她是不是……是不是终于肯听我解释，终于可以原谅我了？
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欢喜，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说什么好。明明自萍姑身上毒解开，带着她从移花宫回来，我就一直想着怎么求大姑姑原谅。连原来找出暗中隐藏的那人的事情都没了心情。此刻真见到大姑姑，发现她真的愿意给我机会解释，我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然而接下来大姑姑说的话却叫我一怔。
“把这喝下去。”
我一怔，只因为我声次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要对我下药牵制？十九年的师徒，难道在大姑姑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会为了外人背叛师门背叛她的无情无义之辈！
我看了眼那药，难以置信地望向大姑姑。
是，我知道我这些日子屡屡放过江小鱼让她不快了，可是只因为这点事情就怀疑我……我想要问她为什么，却只唤了声大姑姑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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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前往恶人谷的途中，脸上有着一道疤痕的少年问我。
“喂，花无缺，要是你真是我兄弟怎么办！”
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平静地回答。
“我说万一！万一你懂不懂！”古灵精怪的少年大叫，“看在我带你去找解药的份上，你就认真想想不行吗！”
“要是你真是我兄弟，你会向邀月怜星报仇吗？”
先不说大姑姑的性子从来不喜欢阴谋诡计，就算江枫真有两个孩子，而她也真的气愤到光杀了江枫月奴还不解气，破天荒地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又哪里用得到将一身武功所学尽数教导于他，更将之立为移花宫的少宫主？更不用说这些年来两位姑姑对我的照料疼爱，是真心是假意，我自认为还看得出来。
江小鱼不是我，自然不会知道两位姑姑对我的好。而那些快乐的过往，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告诉他。
然而终究是被缠得不耐，我摇着扇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只能闭上眼按他说的话认真勾画起来。
如果铁心兰所言当真非假，我当真是江枫和花月奴之子、江小鱼的兄弟……那么，我当真能将两位姑姑视若仇敌，分道扬镳；当真会为了两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与大姑姑小姑姑刀剑相向……只因为那两人是我的父母？
“……不。”
“什么！”江小鱼意外地叫道，难以理解。“为什么啊！那两个女魔头杀了我们父母唉！如果不是她们，我们的爹娘就不会死，我们也不会分开那么多年，现在还要兄弟相残。”
知道是假，心情还是被那猜测搞得有些低落。我摇了摇头，虽然不满对方对自己两位姑姑的无礼，却也没多余的心思纠正。
若真如此……我势必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视江枫月奴为无物，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无论他们多为两位姑姑所厌恶，他们生了我，我必然不能当不知道什么都不做。但因此就要背叛大姑姑……我做不到。
“两位姑姑对我恩重如山，视若亲子。我虽然没有父母亲人，但两位姑姑对我照顾有加，嘘寒问暖从未有遗漏。无论她们做了什么……”
我垂下眼帘，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他。身为人子，明知对方是杀父仇却还认贼做父，即便两位姑姑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
告诉自己这只是假设，却仍忍不住感到心虚。
“……这十九年的师徒之情，花无缺绝非忘恩负义之徒。”
“你——”
心中烦躁，我抬眼冷冷看向身边少年：“更何况这只是设想，我们二人绝对不会是兄弟。”
他气地两只手指指着我，好半晌才泄气地放下。
“那你想怎么样？”
“若此事属实，我绝不会再动手杀你，也会拦着两位姑姑想办法不让他们动手……但若你想向我两位姑姑报仇，花无缺也绝不会袖后旁观。”
“要是邀月知道了呢？要是事情是真的，要是邀月发现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你要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她杀了你？！”
他急噪地用力抓头。
“……无缺的命是大姑姑给的，一身武功学识都来自大姑姑。若有朝一日，大姑姑当真要我的命……”
大姑姑要杀我……
我呼吸一窒，想到的一瞬间心跳慢了数拍。
我从来没想过大姑姑会要杀我，更无法想象她要杀我。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大姑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身影，以及仿佛隔着一层纱般淡漠遥远的眼神。
若大姑姑要杀我，我自然会努力地恳求，弥补。但若大姑姑真的下定决心了要我死……
那，必定是花无缺取死有道，不应有恨。
“……无缺甘愿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服下□□，无法控制的灼热在体内翻涌，我捉住胸口的衣物，边睁大眼注视着面前的大姑姑，边说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话，试图保持清醒。
幼时被大姑姑握着手一点点教导读书写字，粘着大姑姑不放时那叹息放任的眼神，伤寒昏睡半夜里醒来昏黄的烛光中隐隐绰绰的白色身影……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那日被问起大姑姑要杀自己时的那句回答。
……既然是大姑姑想要。
无缺自当双手奉上。
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