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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改头换面】
——为什么当我面对你时，心中的感情总是这样。不是崇敬，就是悲哀？
——或许正义使者这种角色本身就是注定悲剧的存在？
女性脆弱的哭喊在耳边萦绕，诉说着从深切的爱恋中诞生的深切的伤心。她的哭声和小时候一样生硬且干脆，比指甲划黑板的声音还要让人痛苦。青年沉默着垂下眼神，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够推测出是和青梅竹马的丈夫有关的。
“呐，有什么事你好好说啊。”
青年尴尬地转移话题。不管怎么说，因为这种事就要和女人发生关系，而且还是和幸，完全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但是，面前的女性因为受到了谎言的欺骗，心理防线已经相当脆弱了。
“……呐，”
她抽抽嗒嗒地挤出说话的余力。
“翔没有对我撒过谎吧。”
“没有吧？”
——如果我说有的话你会直接杀了我吧，在这种状况下。
青年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不管是自己的家庭状况，自己想要杀死父亲的决心，还是自己不敢结婚的无奈，面前的女子都了如指掌，认真地回答：“嗯，没有撒谎过。以后……我想也不会。”
——我甚至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
“……呵，太好了……”
幸向后挪了几下，靠在墙角。黑暗中的巷子，有硕大的蜘蛛在潮湿的墙壁上爬行。
“太好了，这个该死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一个绝对不会对我撒谎的你在。”
她的眼睛里仍然源源不断地流出大滴泪珠，混合了泥土与灰尘流下两条污浊的河。不知为何，给人一种颓废的美丽。
“可是我对你撒过谎，怎么办呢。”
——诶？
翔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惊讶表现出来。
“自身是不允许别人撒谎的体质，却在对别人撒谎……那我就把我撒的谎都告诉你吧。”
她憔悴地对青年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是黑社会的人。”
“黑社会？”
“嗯，就是电视剧里那种拿着刀砍人，全身都纹着刺青的家伙啦。”
“准确地说，是流着天生适合成为黑社会的血的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看到你被车撞得满地是血，那个基因似乎就觉醒了。爸妈严格的教育，建立的善恶观念让我有了‘正义使者’的理想，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压制血液中野兽般的冲动。之前我对你说她藏在河床下的芦苇荡里睡着了？我把那孩子找到送回家？那都是骗你的啦。那是因为你小时候记忆缺失，我才敢随便糊弄你。你其实只记得捉迷藏那件事的大概轮廓吧？十二年前，我们中的其中一个孩子，一桥雅子，我找的就是那个孩子。后来她一家人都从神户搬走了，”
她竖起拇指指指自己的鼻尖。
“因为我。”
“因为……你？”
山城幸歪着头笑得惨淡。“大雨中我找她找到□□点，去了她家才知道人家刚开始玩捉迷藏时就跑回家了。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厌恶我自居‘正义使者’……我无法接受，无法忍耐，控制不了想要报复她的念头，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在沸腾，就在半夜闯进去，只徒手就将她的手脚折断，然后还打伤了她妈妈。”
“你不知道那种感受吧，不知道骨头被折断时的声音有多么清脆动听吧，不知道孩子的血肉从断口迸溅出来的味道是多么鲜美吧，它与我刚才咬下来的老警察的胳膊可是完全不同的，”女子的眼睛里升起混沌的颜色，“光是闻着就有食欲……”“别说了好吗，你别说了好吗！”
“啊啊，看吧！就是这表情，我就知道即便是你也一定会做出吃惊和害怕的表情——所以我，根本不敢说出来！我怎么敢和父母说我的血液已经觉醒了，怎么说得出口！谁都不知道啊，谁都不知道伤害雅子的人是我，因此谁都不知道我自己有多害怕！我怕我真的失去理智再也没法变回人类，怕死可是又无法阻止自己！”她的笑容扯到最大角度，趋于崩溃，“我是注定成为黑社会的孩子啊！”
小林翔对“池袋最强”嗤之以鼻，对“好莱坞”感到恶心，对“无头骑士”不甚关心，他从来都没想过电视剧一般的存在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刺杀我爸时，整个人都好像变成怪物一样吗！？”
“……是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会把人浸到汽油桶里再点燃的那种程度吧。银柄匕首也是他们给我的，只用过一次。你被警察辅导时我把它退回去了。可是高中毕业时他正好退休，作为祝贺我毕业的礼物，他又把匕首放进密码箱里寄给了我。”
“要嘲笑就趁现在吧，从前以后你都没有时间。”
“……抱歉，笑不出来。”
与女子的破釜沉舟相比，青年则是无声地从裤兜里翻出手帕，蹲在她身边擦拭着她污浊的脸。
“……啊啊，所以我……”
幸的后半句话被突然的哽咽止住了。
“所以我才受不了你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温柔啊。”
“每次我想放纵自己毁掉身边的一切时你就那么温柔地站在我身边，你是要我把你也毁掉吗！”
“什么呀。”
青年反而笑了。
——为什么这样糟糕的世界里总是还剩下一个你？
——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因为我必须时刻看着你啊。你把我毁掉，就是你再次失去理智，变得不像人类的时候吧。那么即使只剩下一具尸骸，只剩下骨灰，我也要按照约定杀了你啊。”
青年口气轻快地说出了可怕的话。听了他的自白，女子也无奈地笑了。
“我们能够在人潮如海的东京偶然重逢，就是因为这约定的力量吗。”
一定是因为这约定的力量吧。
——不管你我老成什么样子，与你的约定也绝对不会中断更不会变质。
“现在，我给你回答。”
山城幸——倔强的“正义使者”——终于主动向他求助的回答。
扳过幸的肩膀，翔表情平静地收紧两臂。时隔十几年的体温重新回到彼此的胸膛，这次，由他来给予温暖，用甚至能令她感受到微微疼痛的力道。
“谢谢。”——
少女抱住了憔悴笑着的少年——
——青年抱住了憔悴笑着的女子。
——“谢谢。”
——我没办法洗掉你身体里的痕迹。我不能。你也不需要。对我们来说，拥抱是最好的药。
痕迹，用拥抱盖过去就足够了。
然而，在那之后，青年却站起来一声不响地拉着女子的手腕向外走去。
“诶，喂，你要干嘛？”
“了结。”
翔停步，回头，脸色平静到令人害怕。这样的脸只能让人联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你是打算把旧姓取回来的吧。”
“嗯……确实。可是，我不想回去了。”
“你要逃跑么？”
“太恶心了不想再回去了啊！你放开啦我不去！啊啊好了好了我投降了我投降了行吗！！”
不管是就她对同性的生理性厌恶来说，还是就她无法忍耐劈腿的性格来说，除了离婚就只有杀人了。“我真的会自己了结的啦……等我再冷静冷静……”“不用冷静了，你不会冷静下来的。”青年简单拒绝了女子的提议：“需要冷静处理的事情都由我来好了。”
可是——
见到松尾诚的那一瞬间，他就无视了自己那句话，一脚踹了上去。
幸真想吐槽你自己也根本不是冷静型的吧当初是谁跑去惹平和岛静雄被打得找不着北的。
“唔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起跑助力，猛然腾空而起，青年没了眼镜居然能瞄准得分毫不差，直照面门击出。
不停地挥拳，挥拳，挥拳！不知道是为了谁在发泄，不知道是为了谁在报复，不知道是为了谁在杀戮！青年的眼神又回到了刺杀父亲时的空虚状态，连被打的人的身影都无法盛下！就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挥拳的动作！
——可恶，我到底是为了谁在犯神经病啊。
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十一年了。
——从你挡在我身前被爸爸掐着脖子时起，从你赶在我被杀掉之前刺伤爸爸时起，我告诉自己，我绝不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决不能爱上你这样的女孩。
——如果我的女人是你，我便只能被你保护。
——如果我的女人是千绘，我便可以保护她。
——我不想被喜欢的女人保护，不想喜欢的人受到伤害。
——所以，注定我不能爱你。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也可以，保护喜欢的人了吧？
——我也可以，成为男人了吧？
——不论是保护千绘那时的我，还是为了千绘挑衅平和岛静雄的我，都是在潜意识中模仿你的身影，你身为“正义使者”站在我身前的高大背影。
——呐，我已经成长为比你还要高，比你有力的多的男人了。
——所以，我不会再让你保护我了。
——冷静什么的，都是谎话。是我对你撒下的第一个谎言。原谅我吧，初犯而已。
——现在开始，由我来保护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名为小林翔的孩子终于成长为能站在山城幸面前的大人。他的心声，尽管只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响，却庞如山响，振聋发聩。
青年变成了男人。正如十一年前，男孩变成了少年。
——是啊，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我早没发现呢？
我听到了喔。
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喔。
所以别担心，幸也一定能够听到。一定。
你瞧，她现在，不正从后面抱住你,伏在你的背上哭泣吗。
为打着灯笼仔细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两年爱情悼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