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大难不死】
{‘血缘’切断，你自由了。}
笑容凝固在嘴角的少女垂下了手臂，那精致的绣纹袖口拖到地上，混合了泥土的颜色。
如坠梦中。
平和岛静雄的视野变得昏暗褪色，充斥着噪点和雪花，如同一卷老旧的电影胶片。根本没有想通为什么要动手杀死她，行动便先于理智发出命令，思绪混乱的男人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心力去注意，一把素色油纸伞不知何时停在他的头上。
而同时，一只苍老遒劲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坚定而缓慢地向外拉。
那只手颇为有力，将静雄因为用力而变得僵硬的手腕向外扭转，然后便将少女的脖颈取了下来。
“啊啊，天这么冷，手都冻僵了。别慌，马上就好了。”
手的主人，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将伞柄递给呆立不动的静雄，用相当平常的语气安慰着杀人凶手。走出伞的庇护，老人瞬间被淋湿，却毫不在意地抱起少女，踩倒路旁的苇草，将尸体放上去。
就像是站在圈外观察着刚才的自己，平和岛静雄躲在雨伞下，随着视野的清晰，整个大脑才恢复了一点点理智。
一旦有了思考的能力，他便再也无法站立，扑通一声跪倒在脚下坑坑洼洼的水湾里。膝盖边溅起混浊的黄汤，浸染了裤子也迸溅到洁白的衬衫上。
他二十三岁的人生，在他有记忆的年岁里，终于还是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暴力”，由自己最厌恶的“暴力”，给自己的履历用血浸染。以前谁说过，平和岛静雄所以至今还没进牢门子，果然是有着奇迹般的控制力在庇佑着吧。或者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些许人已经被送入永远的黑暗中。
如果杀了人的话，如果真的是因为“暴力”而杀了人的话，如果死掉的人是代田千绘的话，便是辜负了幽，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并且第一个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
意识到自己不是正在杀人，而是真的已经杀了人。用这双手，扼杀了一个生命。然后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那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对大雨浑然不觉一般，正有条不紊地给千绘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没过几分钟，老人便极端疲劳地放开了少女，退后着坐下。
……救不了了。
“小子，”老人招招手，“还愣着干嘛，你想让我一把老骨头来背她？”
背？
不等他反问，老人便起身夺过他手中的纸伞，心安理得地自己撑着。
“跟我来。”
满头白发的老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远。被奇妙的强迫感束缚着，静雄不得不背起千绘的尸体跟在后面。
可是，他却发现，千绘的尸体发出了声音。
呼吸的声音。
“——我说过她死了吗？”面对静雄的疑问，老人理所当然地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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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新宿某公寓
矢雾波江拄着拖布杆儿回身带上门，雇主正在客厅最远处的宽大办公桌后背过身打电话。
方才她被临也有意支开去走廊做住户分担轮值清扫，因此无从得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东京今天仍和昨天一样狂风暴雨，波江出门时虽然带了雨伞，还是防不住大风摧折了伞骨，到达时狼狈的摸样被临也极尽夸张之能事狠狠地嘲笑了一顿。
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得到了一个折腿踹。
最令波江生气的是，在借用了临也的浴室后，百分百是故意地，临也要没有多余衣服的波江去打扫走廊，然后扔过来一套自己的衣服以“爱穿不穿裸着出去更好”的眼神看着她。完全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抗，感受到人生最大耻辱的女性穿着目前为止最恨的人的衣服出去了。
平和岛静雄，从此我们是一条战线的了！
波江咬着牙根想到。
临也整个人陷在办公椅的柔软舒适中，波江并没有看见他打电话时不停揉着膝关节的模样。
“嗯……我大概知道要怎么躺到新年了。”
从椅子后面传来拖着长音的应和声，仿佛在欣赏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没有注意到波江已经清扫完毕。
“嗯嗯呃……不用担心，你们的哥哥我好着呢……”
“喂，临也。”
一肚子火的女性敲敲桌子示意他回身。合上手机以后，临也似乎没有听到波江的声音，呆望向窗外。隔着大桌子一把将旋转椅拉回来，波江刚要向他算账，却看见一张糟糕到令人扼腕的脸。
“你……吃春|药啦？”
吊着眼睛鄙视着雇主的女性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习以为常的反唇相讥。临也面色潮红，眼神迷茫，整个人瘫在办公椅中没有力气动弹。
啪嗒。
手机滑落掉地。
“波江……”
眼皮拼命撑开却数次合上的青年微弱地喘息着，收起胳膊压住办公椅扶手，想要咬牙站起来，试了两次均告失败。
唉。
内心深深叹气的女性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被逼穿上不合身的青年的衣服，袖口对她来说很是宽松。那纤细却并不孱弱、线条漂亮的手臂伸向临也，轻轻地穿过细碎的刘海抚上额头，看到平素一直在身体力行地扮演着乖张的变态，二货，神经病，不找茬不成活形象的青年因为她凉快的手掌而惬意地乖乖闭上眼睛，波江真心觉得，“好麻烦”和，
——原来你也有今天！
“蠢货，故意耍帅把衣服盖在我身上，结果自己冻感冒了。”
想起前天晚上那个冷风嗖嗖的赏月之夜，波江禁不住嗔怒着抬手给了他一拳。是的，对着因为发烧而无力还手的折原临也。然后内心充斥着得手了的快感。
“妄图人工制造女人靠在男人肩膀睡着的场景，得到的就是这种下场。”说着冷淡的语言，波江收拾东西打算收工离开——是真心地想要把他就扔在那边放着。
结果，人都退到门口了，在远景状态下看着空旷的客厅中那个身影，居然难得地有种“他也会有存在感微弱到快要被背景吞没的时候啊”的感受。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愤恨地抓着头发的波江放下刚刚从玻璃碗拿走的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
“去死吧。”
她庄严地宣告着，然后拉起大概已经昏迷，什么反应都没有了的折原临也架在身上。“又没有额外报酬的事情，我到底在干嘛啊。”
说到昏迷，还有另外一位处于昏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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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琦玉县日高市
老人被人称作“师傅”。
他并非是大家的老师。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原来叫什么名字。几十年前，昏迷的他被人发现在高丽川河岸上，似乎是被大水冲到这里来的一般，醒来后处于失忆状态，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本能地还是展现出高超的合气道技巧，因此在村中以做体力活儿和教年轻人合气道强身健体为生。因为这样，村里的人都只知道他是教合气道的师傅，就叫他师傅了。
然而过了这么多年，他从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变成了古怪脾气的老头儿，他的记忆，还是一点都没有恢复。
现在，他已经是整个村子，甚至是整个城里都很有名气的合气道师傅了，也开办了自己的道场，每天都有开着车从其他城市赶来的富人们向他讨教健身养生之道，前来投入门下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但是，师傅却很少收徒弟，即便收了，也绝不允许每天呆在道场如同跟屁虫一般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所以，他的徒弟不管从多远的地方来，练习后都得千里迢迢地回去。师傅身体早已不如从前，但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更没有徒弟照顾，每天都过着形影相吊的日子。
总结起来，师傅是个没有过去，也不想有现在的男人。
隔着薄薄的纸门，老人和静雄正在这边等着千绘醒来。扔给静雄一块浴巾，胡乱擦干头发，老人自顾自地从不知哪里扯来一张白卡纸，正襟危坐开始做起手工。
静雄很是意外地看着老人将白卡纸反复折叠变成波浪状，一点都不在意千绘的样子，直觉中觉得不该问问题，也不想问问题。
就像他一直以来那样。讨厌拢岫翊蚱粕彻实降住
掌灯正缓慢地燃着，老人时而端起纸面瞄准水平线，时而挠挠后背，将一旁的平和岛静雄视若无物，专心地进行着折纸作业。慢慢地，纸扇的概念就凸现出来了。
静雄完全来不及，也搞不懂为什么老人会做一臂之长的大纸扇。发觉代田千绘身边的人思维都跳跃得让人无法理解，此时，静雄更深层次地理解到了自己对这个地方的苦手。
“我懒得绕圈子，所以就直说了。”
老人自顾自地试了试纸扇的手感，将纸做的东西挥舞得虎虎生风，一看就是练过的。忽然单手落下，敲了静雄的脑袋，发出脆响。
啪！
“唔！”
声音响亮，却并不很痛，看来老人一生习武，深知怎样才能隔着豆腐碎大石。完全莫名其妙的静雄摸着脑袋刚要发作，老人便开口大声嘲笑：
“哈哈哈哈哈，一直瞄着你呢！！敢在我面前心不在焉，可是会没命的！”
这老头到底怎么回事啊！
静雄站了起来。
“啧啧，火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容易火大。真的想杀她，就直接拿把刀捅死，知道吗。”
老人抬起纸扇扛在肩头。
“不是的，我不是有意要杀她……”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掐着她，莫非你还想说是过失杀人？”
“是她自己……”静雄顿住，又摇了摇头，“不对，就结果来说是我要杀她。”
自己是不想这样做的，然而最后还是自己的大脑控制了手的行动掐住了千绘的脖子，而并非千绘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所以，尽管有着不想动手的心情，最终没有战胜大脑的自己和主动杀人没什么分别。意识到这一点，平和岛静雄更加懊丧，对无法战胜自己大脑的失败感。
“那丫头啊，如果有伤口，会比一般人更容易流血而死，但是却很难窒息死亡，”老人用纸扇敲打着后背，“大雨天的，老头家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真是无趣啊，我的自言自语，不想听听？”
他用非常强硬的命令口气要求道。静雄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老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从不知道，也并没想问过的事情。
并不是想要听，也不是不想知道，其实怎样都可以。本来只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谁也没有必要追究谁的过去，反而说天平比较倾向于不插手的一边。但对她的疑问积攒得越来越多，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
静雄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小子，折了老人的愿可是要挨揍的。”根本不让人拒绝，放下纸扇拉过手边的烟袋架，老人抬手开始装置烟枪。
“从哪里开始说呢，”吸了口烟，发觉烟丝因为雨天受潮而口感变差，老人“啧”地一声，“就从我第一次遇见她开始说吧。”
“——十六年前开学那天。”
你叫什么名字？
除了你的名字之外，我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