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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第3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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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皇帝在从塞外疾行回京的过程中, 身体已经逐渐好转,这在古北口一露面, 便令八旗兵将与隆科多带来的京畿防卫诸兵将们打消所有疑虑, 纷纷拜倒在康熙面前。

就在这一刻, 石咏忽觉身旁十三阿哥一个踉跄, 往后退了半步,随即扶着双膝,面色苍白, 额头上冒出虚汗。他赶紧凑近十三阿哥身边, 让对方将身体的大半重量倚在自己肩上。

原本这会儿站在康熙车驾后面的十六阿哥这会儿见机甚快,从后面绕过来, 来到十三阿哥另一侧, 扶住十三阿哥另一边胳膊,与石咏两个, 一左一右, 同时架住了十三阿哥。

那边康熙沉稳地冲隆科多带来的兵将挥手致意, 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石咏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十三阿哥呼吸急促,痛楚难当。石咏心知肚明, 此前十三阿哥完全是凭借着一股劲儿, 从塞外硬撑撑到了这时候。如今见到大局已定,情势再无凶险,而皇父病体亦大有好转,他心里一松, 病魔立即战胜了心志,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偏生十三阿哥也是个要强的,康熙皇帝与众将相见,再缓缓进入古北口镇,全过程他都死撑着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好容易康熙进了古北口镇,于驿馆下榻,石咏才和十六阿哥将十三阿哥扶去休息。石咏急匆匆地转出去寻太医,又拿了药赶过来,进门之前,只听十六阿哥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你这又是何必,回头朝中自然又少不了有攻讦之人……”

十六阿哥一贯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此刻肯对十三阿哥说这番话,是真拿这位当兄长来看待的。

石咏赶紧伸手一拦那太医,生生将太医拦在门口。

只听十三阿哥哑着嗓子道:“事到临头,哪里能想那么多?不过就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果然,康熙皇帝在这边缓缓回朝,一面命张廷玉快马来见,一面下令追查张家口“马贼”的真相。木兰围场的这次秋狝,就像是一枚试金石,试出了康熙信谁不信谁:比如康熙是信隆科多的,但绝不相信八阿哥,因为他的关系,连承德都不愿经过;又比如康熙深心里是信任十三阿哥的,毕竟他选择留下来伴驾的三名阿哥之中,只有十三阿哥有大将之才,有勇有谋,敢于决断,能够带领一队人马护着圣驾顺利回京。

可是这份信任,丝毫没让十三阿哥的日子好过到哪儿去。除了这次随扈,几番折腾,旧疾复发之外,正如十六阿哥所料,果然有不少臣子上书弹劾十三阿哥“自专”,指十三阿哥擅作主张,致使圣驾陷入险地。这些上书弹劾的朝臣之中,多以八阿哥九阿哥的旧党为主。

康熙皇帝将所有弹劾十三阿哥的折子都留中不发,只管命十三阿哥安心养病。但是对外,康熙皇帝始终没有半个字替十三阿哥解释的,石咏知道这一位想必心中苦涩,时常去探视,却又不敢劝,生怕这位触动了心事,更加难过。

除此之外,石咏还听说他此前“摹写”的折子都顺利“瞒天过海”,所有朝臣都一致认为康熙皇帝的身体直至木兰围场最后一日的大宴之前并无大碍。无人怀疑康熙批阅的折子乃是有人代笔。

很快,关于张家口的“马贼”也已查实,也当真是小股马贼。消息一出,朝臣们对十三阿哥的指责加剧,毕竟他当时手下有三千八旗精锐,竟被小股马贼吓退,带着圣驾拐弯绕道,实在是有失康熙皇帝身为人君的威仪。

然而十三阿哥却于此时振作起来,不再理会流言蜚语。一面日日接受太医的诊疗,一面时常召见些私人。这些人大多如当日五凤一般,做黑衣打扮,往来低调。

但是石咏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五凤。他隐隐也有种感觉,他修起的那一枚虎符,此刻也并不在十三阿哥手中。似乎那日匆匆一瞥之后,虎符便随五凤一道,消失在人世间了。

据石咏与十六阿哥猜测,十三阿哥应当是对“马贼”的结论存疑,因此索性自己动手调查。石咏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能让十三阿哥打起精神,或许便能忘却一时病痛。

十六阿哥却笑他傻,只说:“能查实又如何?且不说这马贼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这次圣驾的行程一变再变,改了数次,皇上是个要面子的,弹劾十三哥的折子被留中不发,看似护着十三哥,其实一样是教十三哥背下这个‘自专’的责任。十三哥真是个实心实意的汉子,要我做这等事,出了力还不讨好,我才不干呢!”

如此,圣驾通过古北口,缓缓回京,确然没有回宫,直接去了畅春园。一到畅春园,便传了雍亲王来见。

石咏暗中揣度,这位做祖父的,应当是传了当爹的来见儿子的。毕竟康熙皇帝曾一度短暂地失去消息,弘历与他在一处,雍亲王想必心里不好受。

紧接着好消息传来,如英与石大娘她们,一起从承德顺利归来。这娘儿几个也没有回城,而是回到了石家在海淀的院子。石咏闻讯赶来,见到母亲妻儿,各自说起别来的情形,都少不了感慨。

石大娘与如英见着石咏“全须全尾”地返京,都放了心。石咏则听说自家人是由八福晋看顾着一起回京的,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十三福晋听说了丈夫腿疾复发的消息,急着赶回京照料,于是将侄女一家子并自己的几个孩子托付给八福晋照料,请八福晋捎带她们一程。八福晋一向对如英颇有好感,便应了。这次石家人拖家带口地回京,得八贝勒府的助力颇多。

“八福晋看着说话不怎么饶人,其实心直口快,是个爽利人。”如英这样评价八福晋,“只是可惜了……”

如英没说下去,但石咏也大致猜得到。这位八福晋在世人的评价中是一位“妒妇”,不仅妒,膝下还无子。但是石咏但凡冲这位肯照顾如英她们母子几个,他就对这位八福晋生不出怨怼。

“八福晋对你……也评价颇高呢!”如英望着丈夫,抿着口微笑。

石咏愣了片刻,一下子反应过来,八福晋对他评价高,一定是他只守着如英一个,身边再也容不下旁人的缘故。听如英说起这个,石咏免不了也要挠着头得意几分。只是他难免对八福晋也生出些同情:只是因为求仁不得仁,八福晋才会隐隐对如英这样的小辈生出羡慕吧。

见到安安和沛哥儿,石咏这才发觉,自己对这两个小家伙当真是想得不行。他伸手去捉安安,安安跑得顺溜,一晃就没影了,再去掂掂沛哥儿,果然又沉了好几分。

石咏便将他事先给安安和沛哥儿准备的礼物取了出来,给安安的是一副羊骨的嘎啦哈,是有年头的古董,表面是一层温润的包浆。石咏就是看在这包浆的份儿上,才将这嘎啦哈买下来的。给沛哥儿的则是一柄小小的蒙古刀,没有开刃,但是非常精巧好看,是石咏打算挂在沛哥儿屋里让这小娃干看着看一阵再说的。结果这蒙古刀被安安先瞧中,一把夺了去了。

石咏与如英夫妇两个相对无言,谁也没想到安安这个假小子竟无法无天至此。

于是如英轻咳两声,石咏也板下了脸,夫妻两个端正坐在堂中,等着安安。石家将这种“仪式感”用在教训子女上,也是无奈之举。只见他们夫妻两个不红脸也不大声,但就是溜出去的安安立刻知道自己错了。于是小丫头垂着头进来,叫了一声爹娘,石咏夫妻两个都不作声,只等安安自己开口。

小丫头有过无数次经验,爹娘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犯的错误便越严重。安安也是个机灵鬼儿,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指着哭声能将石大娘引来。但是她越是哭得满脸是泪,越是哭着喊着说爹娘不要安安了,石咏夫妇两个就越是冷静。

石咏:小家伙,请继续你的表演。

小家伙终于没辙,奔到石咏跟前,将蒙古刀递回给了父亲,伸出一双短短的小胳膊要抱。石咏将她抱起来,让她立在自己膝上,父女两个就这么对视着。安安终于承受不住石咏目光中的压力,低下了头,小声说:“安安错了,不该抢弟弟的蒙古刀!”

这时候沛哥儿正蹲在如英怀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便“嘿嘿”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拍手,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父亲也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父亲事先没有问过你,不知道你更喜欢蒙古刀。”石咏也自我检讨,“只是你年纪还太小,用这样的刀具容易伤到自己。等你年纪再大些,父亲也送你一柄这样的蒙古刀好不好?”

旁边如英轻咳了一声,不同意石咏的提议。安安却一声欢呼,道:“我爹最好了!”说着扑上来抱着石咏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自家老爹,然后顺溜无比地从石咏的膝头滑下去,欢声道:“爹答应我了,这下可好。表舅们都有蒙古刀随身佩着,就我没有。”

安安口中的表舅,自然是十三阿哥膝下的几个小阿哥,年岁比安安大不了多少,都当安安是个小妹妹,在承德的时候带着她一块儿玩。

这头安安心满意足地跑了出去,如英非常不满地瞪着石咏。石咏却摇摇手笑道:“这也没啥,不用谢我……”

如英一哑,心想这对父女也当真是绝配,只能无奈地道:“茂行哥,安姐儿是个女孩子!”大家出身的姐儿,可不能这么野着放养。

石咏却反问:“难道如英小时候没有动过念,想要一两件家中兄弟们才能用的物事?”他觉得,一味按照性别区分孩子的教育,最终只能扼杀孩子的天性,让孩子长成个父母“想要”、社会“要求”的人。可是他自己的闺女他只想让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哪怕养成个无法无天的假小子,他也不觉得后果如何严重。有爹在呢,不怕!

如英被石咏反将了一军,倒是想起自己年幼时那些淘气事儿来,一颗心登时也柔软了些,小声道:“七岁以后才行!”这就是变相同意了,只不过七岁以后才能给安安置办一柄小蒙古刀玩。石咏在旁笑着点头,一瞥眼看见沛哥儿依旧在傻笑,也伸手过去摸摸头,道:“你小子也一样,蒙古刀七岁以后才能随身佩着。”

石家人一家团聚,石咏又收到了弟弟石喻的信件,说他不日便回京,石咏心头的大石头就全都放了下来。

紧接着有雍亲王府的管事送信送到树村,请石咏到圆明园一见。

石咏猜测大约是雍亲王要过问在塞外的情形,不敢怠慢,连忙换了出门的衣裳,随那管事去了圆明园。到了雍亲王府,岂料却不是雍亲王要见他,竟是弘历陪着生母钮钴禄氏缓缓步出,钮钴禄氏冲石咏郑重行了个蹲礼,拜谢石咏在塞外对弘历的照料。

原来,康熙回到畅春园之后,因惦记着这次弘历随着自己一路回京,吃了不少苦头,于是大发慈悲,放弘历回圆明园探视自己的嫡母与生母。弘历向钮钴禄氏提及师父的种种照顾与提点,钮钴禄氏心中大慰,心想当初给弘历寻启蒙的师父,可算是找对了。

石咏哪儿敢怠慢,赶紧回礼,一面谦虚,只说是分内之事,实在当不起这般大礼相谢。

正说着,只听外头一阵慌乱,似是不少仆役从人正来回奔走。有个婆子进来向钮钴禄氏禀报,说是皇上传她陪四福晋到畅春园谒见,弘历阿哥也请一起陪着。钮钴禄氏这下吃惊了,指着自己问那婆子:“你听清楚了?真的是我?”

这也难怪钮钴禄氏吃惊,她品级不高,只是一介庶福晋。康熙皇帝就算是传召,也该传召年氏或是李氏啊。

石咏算算日子,却觉得该是时候康熙传召钮钴禄氏了。野史言之凿凿,弘历阿哥的发迹史乃是牡丹园祖孙相遇,木兰围场熊口下化险为夷,紧接着康熙传召钮钴禄氏,盛赞此妇有“福相”。因此后世不少人言之凿凿,雍正就算是得位“正”,也是沾了儿子的光,才被康熙立为继承人的,仿佛康熙当年书写遗诏时,他们亲见了似的。

他知道面圣是一件极为要紧的大事,当下不敢多耽搁钮钴禄氏母子二人,赶紧告退,给弘历使个眼色,嘱他万事小心。

这之后自然是钮钴禄氏赶紧去按品级大妆,接着与嫡福晋一道,带着弘历,三人一道前往畅春园。在畅春园,康熙亲自召见四福晋与钮钴禄氏,见钮钴禄氏安静贤淑,又出自满洲大姓,便盛赞了几句,对四福晋说:“你与此女,往后都是有福的!”并赐下一对如意,一柄白玉的,一柄铜胎珐琅彩的,赏给二人。

钮钴禄氏不解此意,四福晋却是晓事的,当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管带了钮钴禄氏一起谢恩。她们两人一个嫡母,一个生母,与弘历分别,竟也什么话都不敢多嘱,只由弘历向她们拜了拜,这两位便携手一起退了出去。

潭柘寺后,一名在宫中执役的高品级内侍过来敲小院的门,待妙玉的道婆出来开门,那道人便问:“仙师会算八字么?”

那道婆便道:“我们师父会算先天神数,会起爻,不算八字!”

随即“砰”的一声,那院门就被关上了。门外的内侍直发愣,心道:能算先天神数难道就不能算八字么?

这名内侍转身刚要走,那小院院门又被打开了,妙玉盈盈立在院门处,双手合什,向那内侍行礼。那内侍一见觉得有门儿,赶紧也向妙玉合什还了一礼,道:“小师父,敢问愿算个八字么?”

妙玉莫测高深地抬了抬嘴角,淡淡地说:“算八字有什么难的?”

这内侍一点头,心想,的确如此。这潭柘寺里,请来的这么多奇人异士,哪个不说是“铁口直断”,万试万灵的?却只听面前这名带发修行的尼姑接着道:“最难的,难道不是算了八字,又没算过这八字么?”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乾清宫内侍总管魏珠。他听了妙玉的话,方知面前此人虽然年轻,可是却通透。在康熙提出这要求之后,魏珠便知他怕是万万寻不到哪个傻子来为康熙算八字——这不是算旁人的八字,这是算自己的死期啊!

如今储位虚悬,众人都没把握圣上许心哪一位,那么无论圣上算什么八字,都意味着泄露他内心所想。当然了,康熙也可以选择将他膝下所有成年皇子的八字都算一遍,可是康熙这样傲性儿的帝王,还真没无聊到这等地步。

于是乎,即便是八阿哥九阿哥等人费劲搜罗,将全城稍有些能耐的奇人异士都聚在了潭柘寺这里,听闻替圣上算八字这等请求,还真没几个敢应的。一夜之间,竟还跑掉了好几个。

魏珠也犯了难。他也知道潭柘寺这些人大多与八阿哥九阿哥有些关系,就像昔年那道士张明德一般。若是一味愿往,恐怕别有用心;没有用心的则只怕都跑掉了。可是如此一来,他的差事该怎么办?

此刻听了妙玉说的,魏珠双眼一亮,望着对方,双手一拍,心想: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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