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凯芙的惊讶一点不亚于奥嘉，“就这样？三十秒？这就完了？”
这个人是谁，居然能如此轻松地入侵全世界保密最好的系统？
她的脑子有点儿眩晕：从没有能把奥嘉难倒的问题————那个女孩，已经成为她潜意识里“无所不能”的代名词了。对于一个远远强于奥嘉的匿名黑客，三十秒……破解……联邦卫队指挥系统，三十秒……凯芙觉得，自己一时还接受不了这样的概念————
“从我这儿看，没问题呢。无人机的警报已经解除了，”奥嘉好像还没从刚刚的惊喜中回过神，“桥梁，轻轨，德军巡逻队和检查站，我都能从这里看见————等等，我找到你的信号了。凯芙，你在……装甲车里面？”
“在装甲车下，确切地说，”
凯芙使劲晃了晃脑袋，驱赶脑子里的虚幻感。她试图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当前的危机中，不被那个匿名黑客所分心。
回头再问那个黑客的事儿吧。
“奥嘉，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你能看到桥对面的情况吗？我的视线被挡住了，我需要一个过桥的办法。”
她的身子往回缩了一下，躲避直升机的探照灯。
“稍等————”奥嘉停顿了片刻，“你先待在原地别动，现在————直升机还在桥面上空，正上方悬停着……四辆救护车，排成一字形，向桥对面————米夏分子的控制区驶去。凯芙————”
“嗯？我在观察。”
“这可不是行动的好时机啊。”奥嘉说，“桥面太过空旷，而且————直升机的探照灯，几乎没有死角。你一离开装甲车底，马上就会暴露的。”
“所以，我们现在————等于是在这里干等着了？”
“我也做不了什么，抱歉————如果我有办法发布一条假命令，解散这里的巡逻队，我早就做了。可是————我还是像过去一样。你说得对，凯芙，我……除了帮你看看周围的情况，什么忙也帮不上……”
凯芙愣了愣。奥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简直变成了耳语，
“我————真的没想让你陷入危险，凯芙……”奥嘉一副天要塌了的口吻，“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为破解军方的系统和平常的工作一样简单————对不起……”
“你没毛病吧，”现在轮到凯芙莫名其妙了，“嘿，你给我正常点儿，以前明明是你天天抱怨我来着……你瞧，我们都认识三年了。这事儿过去————”看见车边的影子晃了晃，她马上压低声音，“————过去就过去了。我又不是……没坑过你，对吧？我们扯平了。尼摩————”
她差点脱口而出，
“————我是说，那个人说过，重要的不是错误，而是从错误中吸取教训，好吗？”
“嗯……”
有气无力的应声，
“说真的，不许再跟我提起这件事儿了！”凯芙急了，“你给我好好看着点无人机！接下来，我们每一步都不能出错，OK？我可指望着你呢！再让我发现你纠结刚刚的失误，我就————”
“列车停下来了，”奥嘉唐突地岔了一句，“就在桥对面的车站，是从柏林塔的方向来的。”
凯芙后半句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挺好……这么说，我就当你听进去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下，接着马上追问道，
“列车为什么停下？有什么人下来吗？”
“挺多的，”奥嘉的声音显得很空洞，“大概二十人左右，暂时还看不清他们情况————等一下，直升机的探照灯转过去了……好像，不是米夏人员？至少我觉得不像————”
“具体描述一下吧。”
“大部分是女人，还有小孩————他们看上去很惊慌，躲在米夏分子身后。”
“女人和孩子？那些米夏分子呢？他们是什么状态？有没有拿枪指着人质？”
“持枪，但是————没有瞄准那些人，就是非常普通的警戒姿势，端在胸前。”
凯芙轻呼了一口气，
“看样子不像是要处决他们……”
“你说什么？”
“我以为米夏急眼了，想当众处死这些人质，”凯芙摇了摇头，“现在看来，可能……正好相反————”
无线电没有马上回应，
“你是对的，凯芙，新闻上说了……他们的谈判很不成功，米夏拒绝向欧洲联邦投降，但是作为缓和，他们愿意释放一批妇女和儿童，”奥嘉轻轻叹了口气，“芭琪拉这是在……示弱吗？”
“就我和她的接触，芭琪拉和她哥哥，都不太像容易屈服的人，”凯芙的眉毛皱了起来，“接下来呢？那边还有什么动作？”
在她说话的时候，凯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声音。她扭过脸去，发动机的热浪正从车底部的轴承喷到她的脸上。
坏了！装甲车这是……要离开了吗？
“奥嘉，奥嘉！”顾不上什么了，反正在发动机的噪音下也没人听见她说话，“我这边的装甲车好像要离开————”
凯芙的视线慌乱地四下扫去————不，太快了，太快了！她还没拿出一个切实的方案，德军巡逻队就已经行动起来了……
“巡逻一组，去桥那边查看一下，”一名德军士兵说道，声音近在咫尺，“人质已抵达。”
凯芙几乎要撑着身子爬起来，从车底出来。但是她的四肢冰凉，肌肉僵硬到迟迟无法活动————
“收到，”德军无线电回复道，“呃……人质有多少？”
“二十六，十六名妇女，另外加上十名儿童，这是上面说的。”士兵说，“巡逻一组，告诉武装分子，我们有运输工具。叫他们停留在桥对岸，人质交给我们。”
“收到。”
眼前的光影一闪。凯芙隐约看见，身后，另外两辆装甲车正在接近。
“他们要过去了，奥嘉！”凯芙极力压低自己越来越激动的声音，“你有办法吗？”
“等着。”奥嘉说，“等。”
“他们的栏杆就要升起来了！”凯芙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奥嘉，你在看无人机吗？我现在————”
“我看着呢，”奥嘉打断了她，“耐心，耐心————你头上的这辆装甲车停在边上，要等那两辆车过去才会转弯。我有一个主意，凯芙————等我的行动信号。我会告诉你最佳的时机，但不是现在。”
“我要怎么过去呢？”凯芙捂着额头，
“装甲车会成为你的掩护，”奥嘉深吸一口气，“听好，现在的情况，除了三辆装甲车以外，其余的德军巡逻队都在检查站后面。你要耐心，等剩下两辆车移动到检查站哨卡，等待出关的时候————”
凯芙回过头瞥了瞥。果然，如奥嘉所说，第一辆装甲车已经来到哨卡，面前的栏杆正在徐徐上升。
“还不行，还不行————第二辆车还没跟上，”奥嘉说，“Easy，easy……”
凯芙咽下一口唾沫。她的余光一刻不停地关注着身后的光线，一闪，一闪……
“Hold……hold————”
灯光最后闪了一下，暗了下去。
“走！”奥嘉喊道，“从阴影下面！走走走！”
在奥嘉提醒之前，凯芙就做好了准备。就在第二辆车缓缓接近哨卡的一刹那，身后的灯光恰巧被车身遮盖起来。凯芙立即爬起身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到第二辆车底部。
“停！停下！”奥嘉警告道，“不要出去————第一辆车还在哨卡。慢慢来，移动到第一辆车底————从车窗他们看不见你的，那里是他们的视线死角……”
蒸汽混合着黑色的废弃弥漫开来，熏得凯芙直掉眼泪。幸运的是，这种环境下，烟雾反而为她提供了少量的掩护。
“然后呢？”凯芙伸出袖子，堵住口鼻部位，“我从这里可以看见救护车了————”
“听我的，凯芙。现在，装甲车正准备过桥。你要等到第一辆装甲车驶过栏杆————然后，用你最快的速度向前推进。装甲车不会很快，但是你仍然要把握时间差————凯芙，这是最难的一个部分：赶在第三辆车从头顶开走之前，马上钻到救护车底……”
嘎吱————
栏杆升起来了！
“现在！”
第一辆车的引擎呼啸起来。凯芙一惊，她差点没来得及跟上。好在被甩下之前，第二辆装甲车已经随之跟进。凯芙咬着牙，拼尽全力向前爬去。但是装甲车的速度很快，第一辆车已经从她的头顶驶过了。
最近一辆救护车停靠在桥上，离她不到十米的位置。医生们并没有通过桥对岸，看起来是被拦住了。
加把劲啊，凯芙！
她衣服前沾满了泥浆，肘部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眼前的救护车仿佛远在天边————
“你可以的，凯芙！”奥嘉的声音传来，“现在！”
****！
第二辆装甲车开了过去。凯芙刚伸过手就缩了回来————轮胎从她面前一晃而过，差点压到她的胳膊。
来啊，凯芙！别害怕！
最后一辆装甲车缓缓行驶着。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
“快走啊，凯芙！”
奥嘉说了什么，凯芙一点没有注意。她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到了面前的这排轮胎，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经过她的眼前。
相信你的直觉，孩子————
凯芙目不转睛，盯着轮胎之间的那排缝隙。
你能做到的……你知道你的身手……
你知道……
就是此刻。
“凯芙！”
下意识的反应。就像有个人在背后推了一把那样，凯芙的神经瞬间反应起来。她稍稍蜷缩起身体，抱着额头，毫不犹豫地向侧边翻滚过去。
奥嘉倒吸一口冷气。
“不！天呐！”
世界转动了一圈。有那么一刻，凯芙似乎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但是她没有停下，直到整个身子都钻过轮胎，她才捂着头，跌跌撞撞地爬进救护车底。
“****！凯芙？凯芙？”奥嘉听上去快崩溃了，“老天！图像上面，我看见你的头刚刚好像卷进了轮子————”
“你猜怎么着，我也以为我要挂了，”凯芙气喘吁吁，用手使劲盖住嘴巴，“还好，我的头发似乎被压住了，好疼————”
她龇了龇牙，揉着后脑勺的发根。
“你没事吧？”奥嘉长长呼了口气，“没事————真是万幸！我真是怕你在最后一刻出岔子————”
她还想絮叨下去，但是凯芙赶紧制止了她。
“别纠结了，”她小声说，“外面的人在说话，应该……没有发现我。”
凯芙定了定神，继续向前方匍匐前进。
“二十六人，”她听见德军士兵对米夏武装说，“带他们过来，我们要清点一下人数。一个都不能少。”
前进。
“所有人，站成一排！快点！”米夏分子吆喝着俄语。女人搂着哭叫不止的孩子，不住地安慰他们。
前进。
“你们安全了，”德军士兵说，“上车吧。分三批上去。”
前进。
“但是，我还有三个孩子！”一位母亲声音哽咽地叫道，“我们要在一起————求求你了！”
“别担心，女士——————听着，冷静一下。我们会照看好他们的！现在请你马上上车！”
凯芙闭上眼睛。争吵声，呼喊声，还有小孩子停不下来的哭闹声，吵得她心烦意乱。
“我们要走了，快点！快点！”
最后一名人质踏上装甲车，关上了舱门。
“简直乱成一锅粥————”凯芙嘀咕道。
“嘿，我们要接管这个医疗队了。”米夏分子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俄语脏话，“Cyka！你们的领队呢？”
直升机的灯光打下来，移到救护车队附近，正好在凯芙的左手边。
“我是领队。有什么要求吗？”
凯芙偷偷看去。米夏分子的手搭在救护车窗前，回头望了一眼载着人质离开的德军装甲车。
“你们给我听好，“米夏不客气地命令道，“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什么中立组织，我们可不考虑你们的背景。敢跟我们耍花招，你们就他妈的死定了，懂吗？”
“我们只是来救人，”领队小心地说，“有什么事，你们说吧。”
米夏分子用力拍了一下车门，
“跟在我们的后面，”他头也不回，“我们说停，你们就停；我们说拐弯，你们就拐弯，简单吧？最好牢牢记着，因为我要是发现，你们的车队有一点偏离我们设定好的路线，你们就甭想出去了。”
他走回自己的皮卡，朝车队做了个手势，
“走吧。”
这句话凯芙也听见了，而且她觉得，确实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直升机还在你的右方，凯芙，”奥嘉轻轻地咳嗽一声，“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探照灯的光圈横向扫过。直升机最后一次检查了一遍桥面，缓慢地从凯芙的头顶飞过。
“它要离开了。”
没错，他们都要离开了。再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了。
凯芙注视着光圈的位置，一边小心地向右侧移到身子。等到直升机已经离开桥面，重新返回河道上空，她才放下心来，迅速离开了车底，在探照灯投射的巨大阴影下，蹑手蹑脚地闪了出去。
夜幕下，远处的特区透着微微的火光，整个街区似乎还沉浸在白天的暴乱之中。凯芙抬起头，几名米夏分子正在破败的轻轨站出口闲聊，带着火花的站牌摇摇欲坠。
“他们要回去了，”
奥嘉小声提醒道，
“那班轻轨，应该就是回柏林塔站的最短距离了。凯芙，你有什么打算？”
“就按你说的，”
凯芙朝手心哈了口热气，卷起了袖子，
“芭琪拉应该不会介意我搭个便车的。”
一支明晃晃的钩爪从凯芙的袖子里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