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莉塔的表情让他知道他没有听错任何东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安格斯皱眉：“你都知道些什么？”
莉塔压低了声音将神术的事情告诉了安格斯，然后看着他的表情从困惑逐渐变为了震惊，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到最后我们的主教大人或许还是会使用神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或许都会……落得和那些神眷者一样的下场。你得杀死他，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他。”
“如果你早就知道这件事的话，为什么你不去杀了他？”安格斯注视着莉塔的脸，告诉自己她是自己的血亲，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欺骗自己。然而疑惑还是不断地在心底涌现，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没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如果我杀了他，你不会开心的，你会觉得我是个薄情冷酷的疯子，”莉塔笑了，“我知道的，哥，所以这个选择权还是交到你的手里要好，至少事后，你不会因为我替你做了选择而怨恨我。”
安格斯想说自己绝对不会怨恨她，然而他没法说服自己这句话是真的。他难以想象这样一位本应成为优秀教皇的主教因为这种原因死去，就算莉塔说的是真的，丹蒙也不一定就真的会变成神的傀儡。他可以谨慎的运用这份力量，用自己的方式成为教皇，永远不成为给这个世界带来末日的傀儡。但如果他真的因为神术而失去自我，那么对于帝国，对于每个人来说，这都会是一个灾难。
不论莉塔有没有杀死丹蒙，安格斯觉得自己都会感到困扰，他或许会把结局怪到莉塔的身上，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或许莉塔的做法才是最聪明的。
但现在，要面临艰难选择的人换做了他。
“你或许有大把的时间去想要不要杀死尊敬的主教大人，当然，末日也可能明天就会到来，这就全看丹蒙是怎么想的了，”莉塔拍了拍安格斯的肩，“到时候瘟疫可能会敲开每一户人家的门，你就得去救所有人，如果你做不了这个救世主的话，我们大家恐怕只能祈祷神明真的会在末日之后降下恩典，让我们复活了。”
安格斯看了看莉塔，又看了看那个属于丹蒙的房间，低着头走向了医院的花园。
他原本只是想到花园里散散心而已，突然接受了一个这样沉重的任务换做是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轻松，从利弊的角度上来说，安格斯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地杀掉丹蒙。但这样一来，他就得考虑自己要怎么面对艾萨克，又怎么面对丹蒙死后教会的权力更迭了，而除此之外，丹蒙的死也会带给他深深的罪恶感。所有的原因加起来，安格斯都更愿意相信丹蒙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而且决定杀死丹蒙是现在立马要做的事情，而决定相信他，则可以把自己需要面对的事情无限地延后。
“我还以为您这样的人会坚定地选择对大多数人有益的那一边，医生，您的善心一直让我感到惊叹，”在安格斯打算独处的时候，死神的声音总是会打乱他的思考，“为什么不去杀了他？杀了那个主教？我早就提醒过您要去杀他了，就算站在您自己的利益上考虑，您也有杀死他的理由。”
安格斯很少尝试回应死神的挑衅，在他看来，死神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必要听。然而就在刚才，一个念头忽然跳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他抬头注视着黑雾深处的影子，将自己的猜测脱口而出：“这就是你选择我的原因，是吗？这就是我们那笔交易的意义，你要我阻止主教变成神的傀儡，不论用什么办法。”
一直能言善辩的死神忽然沉默了起来，寂静在夜色之中蔓延，过了很久，沙哑的笑声才在黑暗之中响起：“您很聪明，医生。”
“为什么？”虽然安格斯说出了真相，然而他所凭借的不过只是一点直觉而已，他想不出死神这么做的理由，“神也会在意人的覆没吗？”
“医生，您知道死的前提是什么吗？”
“疾病？痛苦？致命的伤口？”这个问题有些太过宽泛了，安格斯想不出死神究竟想听到哪个答案。
“死的前提是生，一个人要先活着，才能死去，如果末日降临，没有人再活着，也就没有人会死去了，死亡也就没有了意义，”死神的声音离得近了些，安格斯听不出他的情绪，“而创造的前提则是破坏，你要先破坏一张白纸的干净，才能作画。所以创造了你们的神要杀掉所有人，在你们的尸骨上，建立起一些全新的东西。”
安格斯似乎有些明白了，神是某种概念，某种价值和意义的化身，死神是神，创世的神自然也是神，但他们并不爱人类，也并不怨恨人类，他们只是在履行着自己的价值而已，以一种……或许让人难以理解的方式。
“所以你给了我驱散瘟疫的力量，又劝我去杀了丹蒙？”安格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然而仔细想来，这又是理所应当的，交易的双方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你让我做了你的代行者，保证你的存在，保证你的意义。”
“您是维护平衡的人，我给了你权力衡量谁活着，谁去死，您是医生，您能保证生的力量不会压倒死亡，而死亡也不会轻易将存活着的人们完全埋葬。”
在得知了死神真正的意图之后，安格斯不由得想，他们的利益其实是相近的。
死神需要足够的人活着，以便总有灵魂供他收割，而安格斯则要保证应该活下来的人可以继续活着，他也不愿意看到人类的文明走向毁灭。医生原本应该是要战胜死神的人，但现在，他们却好像和解了。那团黑雾似乎没有最初那样惹人厌恶了，但安格斯知道，他们没有可能成为朋友：“我会阻止末日的到来，但不是以你说的方法，我不会杀掉丹蒙，我相信他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他真像您所想的那样就好了，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到下定论的时候，”死神的声音充斥着笑意，就好像他之前所说的，担心末日到来的说法是一句玩笑而已。他又变回了那个热衷于看着这个世界陷入混乱，并由此取乐的混蛋，“到头来如果出了乱子，您就得完全负责了。”
“我不会让死亡吞噬这个世界，”安格斯攥紧了拳。“无论如何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