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刚刚踏进大教堂，就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今天的戈德亚大教堂与往日相比，似乎变得华丽了不少，所有的烛台都亮了起来，彩窗也被擦得一尘不染。不同角度的烛光照着神像的面庞，让那张充满了悲悯的脸上没有半点阴影。修女们急匆匆地擦拭着积了不少灰尘的长椅，唱诗班的孩子们也在忙着排练一首新的圣歌。
“看起来您和主教大人的交谈已经结束了，怎么？您不觉得害怕吗？您不觉得主教的这件事很难办吗？”伯尼塔像是在教堂里站了好一阵子，她负责确保这里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在按计划进行，看到艾萨克，她笑着走了上来，仿佛两人是交情不浅的老朋友一般，“如果您可以劝劝主教大人，让他同意我之前向他提出的建议的话，一切就再好不过了。”
“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做无意义的尝试了，”艾萨克知道自己不能在所有人面前对伯尼塔恶言相向，但和她说话还是让他感到了不适，在他的脑海里，这个女人已经和蛇蝎没有什么区别了，指了指教堂的装饰，他挑眉，“这又是你要玩的什么花样。”
“今天有一位很特殊的客人要造访教堂，”伯尼塔毫不在意艾萨克的态度，“一位……很重要的女士。”
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在教堂外响起，所有忙碌的修女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离开了大厅，艾萨克知道，这是伯尼塔所说的那个“特殊的客人”到了。身为神官，又有爵位在身的艾萨克自然不用退避，所以他就站在原地，打算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才要大教堂这样精心准备。
最先进门的是几个毕恭毕敬的仆人，他们在大教堂光洁的地面上铺了一条长长的红毯，随后侍卫们涌入了教堂之中，列队单膝跪在了红毯两侧。这样的架势艾萨克还从来没有见过，即便是地位极高的贵族，也用不着有这样的排场。整个教堂的信徒都回过头来看着大门的方向，随后一个响亮的声音通报了那位来客的身份：“英格丽德皇后殿下到！”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单膝跪地行礼，整个大教堂一片寂静。一个红发的女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了教堂，每个人都在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帝国最高贵的女人。她柔顺的长发被一只有着浅蓝色宝石装饰的发梳拢在了脑后，发丝之下露出的脸庞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保养，没人猜得出她的年纪。她看上去还和少女一样年轻美丽，然而她那双灰眼睛却流露出了成熟女性才有的风韵。她环顾四周，然后开了口：“请起身吧，诸位，不用在意我。”
她的声音温柔而悦耳，所有人都站起了身，却没法不去在意这个引人注目的女人。伯尼塔走上前去，指引着皇后走到了神像前，将火种递给了她。贵为皇后的女人点亮了一支蜡烛，然后虔诚地跪了下来，垂眼开始了自己的祈祷。
英格丽德·米切纳·贝克特是这个帝国的皇后，米切纳公爵的妹妹，在帝国，出自拥有公爵爵位家族的女人即便出嫁，也可以将自己原本的姓氏作为中间名。公爵世家的姓氏是国王对他们战功的赏赐，与勋章无异。这还是艾萨克来到帝都之后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大人物，看着红发的女人，他不由得开始揣测她到这里来的原因。皇室成员每天几乎没有什么要做的，他们参加各种晚宴，为灾民筹集钱款，维护皇室仁慈的形象。在艾萨克眼里，他们就是一群终日在舞台上旋转的演员，而这一次皇后的造访。也是这出表演的一部分吗？
令艾萨克担忧的地方在于，如果英格丽德皇后代表的是皇室的立场，那么伯尼塔是不是可以争取到他们的支持？不论伯尼塔选择的下一位主教是谁，他都一定会成为丹蒙成为教皇道路上的一个劲敌。
他们的敌人似乎已经打响了第一枪，但他们，甚至还没有想好自己要从哪里入手。
和争权夺利的战争相比，安格斯这边的战场要显得更隐秘，但又更要紧。
安格斯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跟踪自己面前的这个装扮成黑死病医生的家伙，他看着这人四处游荡着，却不像普通的医生那样在患者的家属向他祈求帮助的时候走进黑死病人的家中。他在寻找着什么，安格斯想，他或许希望找到一个无人看管的黑死病人尸体，然后从那些已经死掉的可怜人身上拿走沾染了瘟疫的衣物。想要阻止这个人的行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安格斯不打算直接这么做，他要知道是谁让这个人去做这件事。这种卑劣的行径究竟只是一家教堂自己的决定，还是教会下达的命令。
又绕过了几条小巷，那人似乎终于找到了合乎自己心意的人家，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木屋，他推开虚掩着的门时，嘎吱作响的声音让人感到牙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蜡黄的脸色和刺目的黑斑显示出了他黑死病人的身份。安格斯从落了灰的窗口看进去，看到那人挑了老人身上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背心，开始试着把那件衣服从老人的身上弄下来。然而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老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用枯骨一般的手指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领。
“你……死……”老人的声音在喉咙之中滚动着，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很快，他的声音就消失了，安格斯看到那人掏出了一把匕首深深地刺进了老人的腹部，那双浑浊眼睛里的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消失了。
“你的身上有仇恨的味道，我能闻见，”一个低沉的笑声在安格斯的耳边响起，死神用最普通的样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黑袍之下的骷髅勉强用几块零碎的骨头拼凑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去杀了他吧，医生，那是该死的人，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安格斯总是在拒绝死神的劝诱，然而这一次，他听从了那个黑暗之中的声音。
从衣兜里取出了那把手术刀，安格斯推开了门，听到刺耳的响声，背对着门的男人猛地回过了身，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闪而过的银光。他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后退了几步，隔着面具，安格斯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那张面具之下的脸此刻一定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阔别已久的感觉忽然涌上了心头，那是一种他难以否认的愉快感，一时之间安格斯难以确定自己的这份欣喜究竟是来源于惩恶扬善，还是来源于杀人这件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