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死的那天会见到什么样的死神，现在看来，他眼中的死神是莉塔的样子。似乎情况确实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安格斯不想就这样死去，然而他找不出能让自己脱困的方法。莉塔漂亮的金发垂了下来，就好像华美柔顺的丝绸，死神用她的脸庞幸灾乐祸地笑着，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浓重的黑雾遮蔽了他的视野，女孩清脆的声音如同丧钟：“太可惜了，您明明是个这么有趣的人，但就像我说的那样，每个人到头来都要跟我走，您也一样。”
不是这样，安格斯想，自己当然也会死，但不会是现在，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下一秒，安格斯面前的冰墙猛地碎裂开来，飞扬起来的冰沫中，光斑凝聚成了莉塔的样子。她担忧的表情让安格斯知道，这是那个货真价实的莉塔，在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她便回身支起了一个浅灰色的屏障，阻挡了来自于尤米亚的火球。
炸裂开来的火光之中，莉塔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庞被烈阳一般的光芒照亮，安格斯从未觉得她有这么真实。死神的笑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火光和黑雾都渐渐退去了，医院的花园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安静。
“他们走了，”莉塔大口地喘着气，显然，她不久之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收起了自己的魔法，她回身看着安格斯，“至少今晚，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原本许诺要保护好主教的人是他，然而到头来，确实莉塔击退了前来袭击的两个人。安格斯觉得自己还不够强，事前也完全没有对敌人的预估，身为她的兄长，这一次他显然没能做到他应该做的事情。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抱住了莉塔：“抱歉……这本来是我的职责。”
“你要做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我要做的事，”莉塔笑了起来，似乎这个拥抱就已经足以作为她的报酬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像个陌生人一样对我说谢谢？”
安格斯笑了笑，回过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回归了平静的夜晚便再也没有出现什么骚乱，安格斯依靠读书打发了漫长的时间。到了白天，人来人往的医院一如既往地嘈杂，没人看出花园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唯一觉得古怪的人只有伊诺，和安格斯一起下楼的时候，他揉着自己的脑袋打了个哈欠：“我最近夜里一直睡得死沉，这真的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怎么奇怪了？”
“以前我几乎每天都失眠，而在艾格妮丝……”提到这个名字的伊诺顿了顿，转移了话题，“这算是好事吧。”
多亏了莉塔给医院的大多数人都下了催眠的咒语，否则昨晚的响动大概会让所有人都聚集到花园里看好戏，在确定伊诺没有起疑之后，安格斯松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他看到了教会的礼拜堂里，正低头祈祷着的丹蒙。
搬到了医院的主教显然没法再回到教会了，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教会对他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小小的礼拜堂和戈德亚大教堂相比要显得寒酸得多，但丹蒙还是一大早就坐在了神像前的长椅上，直到安格斯走进礼拜堂，他才抬头看了过来：“早安，医生，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主教大人，”安格斯隐瞒了有人试图刺杀他的事情，这样的事实恐怕会让人恐慌，而这不是安格斯想要看到的，“一切都很平静，希望您做了个好梦。”
“我想我应该感谢您提供了一个平静的夜晚，”丹蒙似乎看透了安格斯的谎言，但他并没有拆穿，只是真诚地道了谢，“您是神的信徒吗？医生？”
“我……曾经是，”安格斯不打算隐瞒，即便在主教的面前，他也不会假装自己是个虔诚的人，“艾萨克是我的哥哥，我们出生在一个教会家庭，我出生的那一天就接受了洗礼。在去莱拉城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莱拉城吗？那可真是一场悲剧，”丹蒙叹了口气，“您因此而失去了自己的信仰吗？您因此而开始憎恨神了吗？”
“那些人没有罪，但他们还是死了，神抛弃了他们，降罪给了那些无辜的人，”安格斯抬头，与用一副慈悲面目示人的神对视，他一直都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而如果真的有神的话，祂又在用万能的智慧筹划着什么，“虽然听起来或许会让您不快，但我还是要说……我早就已经不再相信神了。”
“神不会抛弃任何人，一切都有更加深不可测的安排，而我们能做的，只是代表神去拯救那些无辜者，”丹蒙将手放在了自己正在阅读的书籍上，那是帝国的每一个人儿时都读过的故事，讲了神明走过大陆上的每一个帝国，将智慧和幸福传递给人们的故事，“教会就是神的代言人，我们所有的善举都在印证着神的存在，如果您不相信神的话，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继续做一个医生呢？教会医院什么都不能给您，以您的资质，大概可以得到大把丰厚的酬劳。”
“即便不信神，我也仍然可以遵循自己的内心行事，”安格斯不觉得神可以拯救世人，所以他选择自己去拯救那些人，他知道自己的愿望有多不切实际，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并不是所有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人都得信仰神才行，主教大人，或许这不是一个神的世界。”
安格斯等着丹蒙出声反驳，等着他指责自己是个亵渎神明的异端，毕竟在虔诚的教徒眼里，这世上没有一个角落不是属于神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丹蒙却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和他一样望向了那座神像。
“或许您说得对，先生，这不是神的世界，”丹蒙平静地接受了安格斯的观点，“神并不拥有一切，所以很多东西属于我们，也要我们自己亲手去争取才行。”
宗教可以是宽容和温和的吗？安格斯有些不能确定。看着那张总是挂着温和微笑的脸庞，安格斯忽然想起了莉塔的说法，早些时候，她曾经暗示过丹蒙身上有着什么至关重要的隐情，如果莉塔不肯告诉他的话，或许从丹蒙这里，安格斯可以知道一些信息。
“现在我们是盟友了，主教大人，所以如果您藏着什么秘密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这句话似乎让丹蒙感到了些许吃惊，他打量了一番安格斯，然后回避似的看向了别处：“抱歉，我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