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塔见过的杀人者不多，但在她看来，神父杀人的手法很熟练也很利落。
他知道鲜血喷洒出来的角度是什么样的，这样他就不会被血迹弄脏衣服。在那个贵族捂着自己的伤口一脸惊恐的时候，却又叫不出声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人拖进了暗巷之中，剖开了那人的肚子，挑选起了自己需要的器官。莉塔不知道那个贵族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但她觉得，在神父眼里，背叛了神的罪人在濒死的时候忍受的痛苦也是责罚的一部分。
小巷的墙头投下的影子只遮住了神父的半张脸，莉塔记住了那双深黑的眼睛。
在城市的另一头，酒馆的喧闹声仍然在继续，然而酒桌前却只剩下了安格斯一个人。
这一次的交谈虽然没有不欢而散，但终究没有什么结果，艾萨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弟弟是个杀人者的事实，不论他杀人的理由是什么。这世上有的人满怀善心，却最终行了恶事，艾萨克觉得安格斯比这样的人还要糟糕一些，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做着罪恶的事情了，然而他却不愿意悔改。而安格斯则觉得艾萨克的固执一无是处，光有同情心拯救不了任何人，光有对罪人的憎恨，这个世界的黑暗也不会减少分毫。
最终艾萨克独自离开了酒馆，而安格斯则留在了原来的位置，他有很多事要想，每一件事都让他觉得头疼不已。
“很少有人在酒馆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人将一杯酒放在了安格斯的面前，好奇地和他搭了话，“如果还觉得发愁的话，只能证明你喝得还不够多。”
随随便便喝醉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而安格斯也不想喝醉，如果不去想的话，那些烦心的事情是不会消失的。他抬头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女人，然后看到了热辣大胆的红裙，以及白皙丰满的前胸。他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暗地里思索自己是不是招惹上了会在酒馆里寻找寂寞男人的风尘女。安格斯的反应让柯妮笑了起来，她打量着眼前这个与酒馆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男人，笑出了声：“放心，先生，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我只是对您有一些完全正当的好奇而已。”
“买醉解决不了问题，一觉醒来麻烦事只会更多，”安格斯知道自己对一个陌生的女人有那样的猜测是一种失礼的行为，他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我看起来很特别吗？”
“或许比您想得还要特别一些，您不像是会来这里的人，”柯妮拉开椅子，坐在了艾萨克不久之前坐过的位置上，“看得出来您正在发愁，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和我说说正在困扰您的事情？没有人比酒馆的老板娘更能保守秘密了。”
这是句玩笑话，安格斯知道，在酒馆工作的人只要一块铜角就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抖出来，但如果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抱怨的话，他们仍然说得上是不错的听众。将面前的酒推远了些，安格斯盯着桌面的木纹想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想说又能说的东西：“为了达成正义的目的而去做恶事的人，是不是也算是罪大恶极？”
“在贫民区我们不说善恶，只说是不是有利，想想您究竟想要什么，”柯妮挑了挑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在意善恶的人了，这样的人活得太辛苦，而贫民区的人连活着都很艰难，没必要为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善与恶是人自己定下的规则，您只要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善良的就足够了，您首先得接纳自己真正的样子，才能指望别人接纳您。”
接纳自己吗？听起来像是什么老套的说教。安格斯撑着脑袋看了看柯妮，没有对她的说法做出什么评价。
“我的建议帮不到您吗？”柯妮来了兴致，那些醉鬼通常不在乎和他们聊天的人说了什么，只要有人回答他们就能醉醺醺地说下去，喝更多的酒，把钱全都交给她，所以她有一套模板一般的回答，只要这么说，大多数人都会买账。但眼前的男人不一样，他很清醒，没有人会质疑这件事，和人交谈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对方不是个满口污言秽语的流氓的话，这件事的体验还会更好一些，“我在这个地方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管自己高兴就好。”
这是自私的行为，而一个自私的人不会在乎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是善还是恶，她的说法当然也算是一种解决的办法，但安格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艾萨克走了之后，他也就没有了继续待在这里的价值。将一枚银币放在了桌上，安格斯站起身拿了自己的外套，朝着女人欠了欠身：“感谢您的陪伴，小姐，但我想我是时候走了。”
“您会再来吗？”她显然并没有被安格斯的冷淡打消热情，“我打赌您会再来的。”
安格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穿上了自己的外套。
“我叫柯妮，”女人接着说了下去，“不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留到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再告诉您吧，”安格斯又欠了欠身，这才朝着门外走去，那张总是一本正经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开玩笑的意味，“就当是您赢下的赌注。”
柯妮看着安格斯走出了酒馆，这才站起身，回到了柜台后，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
安格斯在回医院的路上，一直在猜测，莉塔什么时候会出现。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幽灵一般的女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如果她不在的话，安格斯反而会感到意外。而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没走出多远，莉塔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和艾萨克聊得怎么样？”
“毫无进展，他和过去一样固执，”安格斯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但至少他没有一见到我就拿剑指着我了。”
“猜猜也知道是这样，所以我不会在他那里浪费时间，”莉塔轻哼了一声，就好像艾萨克不是她的亲人，而她也没有半点想要见他的念头一般，“我倒是有不小的发现，一个……很有趣的黑魔法师。”
危险和可怕才更适合那群被叫做黑魔法师的人，安格斯有点想不出莉塔遇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语气里的兴奋让安格斯觉得有些担忧：“别一个人去做冒险的事情。”
“又有谁能伤得了我呢？”莉塔的声音满不在乎，“我知道分寸。”
这个女孩已经做了太多不知分寸的事情，安格斯觉得她的说法实在有些不可信，然而除了由着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之外，安格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