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觉得自己忘掉了不少东西。
这种脑海之中的记忆忽然缺失了一大块的感觉并不好受，有的人要一直小心审视自己的头脑才行，而和黑魔法师打交道的审判官则尤其是这样。他醒来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教会的，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几乎不用多想，艾萨克就可以断定这是黑魔法师造成的状况，他不知道自己去见了谁，但在这座城市，他会主动去追踪的黑魔法师，大概就只有安格斯了。
光靠着一些毫无依据的推断胡思乱想也是毫无益处的，艾萨克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教会有专职驱散黑魔法的神官，等到驱散了自己身上的咒语，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刚刚打开门，艾萨克却看到了正打算敲门的伯尼塔。
“早安，霍利特先生，”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似乎并没有让伯尼塔感到惊讶，她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谦和笑容，“我昨天有一整天没有见您了，不知道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已经一整天了吗？艾萨克觉得自己越发头痛了，他扶着门框摇了摇头：“不，我没事，谢谢关心。”
说着，他朝着伯尼塔欠了欠身，打算错身从她的身旁走过去，然而女人却慢悠悠地开了口：“和黑魔法师打交道得格外小心才行，依我看，您的身上似乎有黑魔法残留。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我来替您驱散您身上的黑魔法？”
伯尼塔只是一个修女而已，而教会里知道如何净化黑魔法的大多是虔诚的神官，审判官被黑魔法纠缠是常事，但艾萨克却明白自己的情况很特殊。刚刚回到帝都的他还没有接到任何来自于教会的指派，而私下接触黑魔法师的神职人员大多有被腐化的嫌疑。伯尼塔这么说是想要做一笔交易，她可以私下里悄悄替艾萨克解除黑魔法，而作为代价，她或许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
教会的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下，艾萨克对这句话终于有些理解了。
“您想拿什么做交换？”艾萨克不想费工夫和教会的人解释，所以他不介意考虑一下伯尼塔的交易。过去的他一直觉得伯尼塔看上去像是一个严谨得体的信徒，她不像是会隐藏任何秘密的人，但现在看来，她的城府比艾萨克所想的还要深。
“别对我这么警惕，先生，我只是对一些事情好奇而已，”伯尼塔推开了艾萨克虚掩着的房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坐到了他的床上，“您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艾萨克不喜欢被逼问，毕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在追问别人。当然，眼下如果他能只回答几个问题就换取自己被抹去的记忆，那这绝对是一笔稳赚不亏的买卖。看着伯尼塔那张干净素雅的脸，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开始发问。
“您到这里来是为了找人，对吗？可以告诉我您在找谁吗？”
“我的弟弟，安格斯·霍利特。”
“您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
“那么……您为什么会一路追踪他到帝都来？”
这个问题让艾萨克犹豫了起来，他不想说安格斯是黑魔法师，在教会得知安格斯是黑魔法师之前，这还只是他自己的家事，而一旦抓捕安格斯变成教会给他的任务，那么他也就没有任何的选择了。安格斯是他的亲人，他始终坚信自己可以让安格斯重新回到光明之中。即便是教会虔诚的审判官，也有着自己的私心，更何况艾萨克并不认同教会处理黑魔法师的方法。将黑魔法师送上火刑架自然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然而即便已经堕落，他们也仍然是神的子民，如果有机会，这样的人同样可以重归神明的怀抱。
艾萨克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但他必须去尝试，哪怕只是一个人的救赎，也是他为自己的信仰做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他离家出走了，”艾萨克开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起了谎，他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伯尼塔的眼睛，就好像他确实在说实话一般，“我们之前有了一些争执，但现在我的父母都在瘟疫之中死去了，我想不论过去有多少的误会，我们到头来都是要和解的。”
“离家出走吗？”伯尼塔别有深意地重复了一边艾萨克的说辞，挑了挑眉，但又很快露出了一副相信他的神情，“我想我知道的已经知道得足够多了，过来吧，我这就帮您接触您身上的魔法。”
只是这点半真半假的信息就足够了吗？艾萨克有点不相信，但他想不出伯尼塔能在这件事上耍什么花招。因此他回身关上了门，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艾萨克看着伯尼塔抬手，将温暖的掌心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她开始低声地呢喃着一些晦涩冗长的词句，不知道为什么，艾萨克的心底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解除黑魔法的仪式，似乎和施展黑魔法的过程很相像。
这样的念头吓了艾萨克一跳，然而很快，脑海之中涌现出的记忆就打断了他的这个念头。他看到了那栋教会医院，看到了安格斯和莉塔，也回忆起了自己的妹妹使用黑魔法的景象。
这下好了，除了安格斯之外，就连莉塔，也成了艾萨克需要追捕的对象。
一个虔诚家庭之中究竟是怎样培养出两个黑魔法师的？艾萨克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对自己的信仰有分毫的怀疑，在莱拉城度过了几年的安格斯会信仰动摇这还勉强可以理解，但莉塔一直在家族的庇护之中长大，她没有见过什么太过黑暗的东西。一个生长在温室里的大小姐，到头来也会步入黑魔法的深渊吗？艾萨克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莉塔。
这样一想，这些年来，他对自己家人的了解，似乎都少得可怜。
正当艾萨克被挫败感笼罩的时候，伯尼塔已经收回了手，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门，然后还没等得到许可，就推开了门。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修女，看到坐在床上的两人，她慌忙地后退了半步，局促地盯着地板开了口：“审判官先生……有人在外面找您。”
“知道了，”看着小姑娘不安的神情，艾萨克意识到她似乎误解了什么，但他自认问心无愧，也就不担心别人的猜测，“我一会儿就去。”
“那个人告诉我，您一定很想见他，”修女小声地说着，“他的名字是安格斯·霍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