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和极恶的那一场厮杀是梦呢？”陈医生顿了顿，说道：“只是因为不痛而已？”
斑马沉默了片刻，犹豫着点了点头。
“你以前在噩梦中也没有痛觉吗？”陈医生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很少有这个表情：“那种很真实的痛觉。”
斑马向后靠了靠，眼中的光是灰色的绝望。
“有时会，很真实。”
“恐惧呢？”陈医生说：“我的意思是，你在噩梦之中的时候，都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吗？”
“有时会。”斑马说了同样的话。
“如果你能意识到是在做梦，还会恐惧吗？”
“大多数的时候，会的。”斑马说：“因为那些梦……”
斑马忽然噎住，或许是无法言说、或许是不想言说。
“所以，被轰到吐血乃至被杀死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对吗？”陈医生接过话来。
斑马点了点头，那真的不算什么。
“所以……”陈医生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写了一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文字之后，又再问道：“我们回到刚刚的问题，除了痛觉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那场厮杀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斑马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有，我完全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是怎么去的、我什么时候和极恶约好的、我完全都不记得。”
“但……”陈医生放慢了语气，说道：“你却记得，你用心的把每一颗子弹都擦拭过，还清理了枪械？”
斑马无语，他确实记得，过了良久，斑马才开口说道：“感觉，我醒来之后，我就下意识的认为那是一场梦，实在太像。”
“那你为什么会在医院醒来，身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梦游？或者我喝醉了？”斑马想笑。
“在那之前你记得都做了些什么吗？”
“吃饭？睡觉？杀人？”斑马说：“都跟平时的日子一样，大概都跟平时的日子一样吧？”
“看来，你不记得了。” 陈医生问道：“有人能证明吗？”
“只有极恶。”斑马终于笑出了声来，说：“但他已经失踪了。”
该死的，极恶真的失踪了，在他决定来找陈医生之前，斑马从无数次的想要找到极恶，但这个家伙确实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医院的人呢？”
“他们说我是被一个我没有留下姓名的人扛到医院的。”斑马抓了抓头发，说道：“去他妈的，你知道吗？其实……我怀疑……我并不是真的去过医院，那也是一场……噩梦。”
恍惚之间，斑马仿佛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你确定？”陈医生问道。
斑马抬了抬头，顿了一会儿，却又说道：“不，我不确定、我不确定。”
……
我醒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我听不到一点声音，窗帘是被拉开的，我白天打碎的那面玻璃依旧碎着，月亮很大、不寻常的大。
仿佛离这医院很近。
光从那破碎的玻璃钻了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惨白。
我不喜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一到晚上它们就完全的沉淀、聚集，发出更刺鼻的味道。
很难闻。
我又一次拔掉手上的针头，从床上翻了起来，虽然胸口还隐隐作痛，但我知道，我得离开这里。
就算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也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是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翻遍了整个病房，却找不到我的衣服，更找不到我的武器，这让我更加的焦虑。
整个房间依旧是惨白的，我猛地回头！却看到那月亮越来越近！似乎下一秒就要撞破窗子！挂在我睫毛上的冷汗落到了我的眼睛里，恍惚之中，我看到那月亮上长出一直巨大的眼睛，它盯着我、那一只爬满了血丝、满满是无助和绝望的眼睛，它死死的盯着我！
我一把推开病房的门，来到了走廊上，有很微弱的灯光，不在是令人心悸的惨白，这让我狂跳的心稍微的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里是几楼，也不知道电梯在哪个方向，我只是朝着灯光的方向走。
有病房的门是微微开着的，我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是有人再唱歌吧？
我走过去，透过门缝看向里面。
是很温馨的画面，蛋糕、蜡烛、毛绒玩具、和写着生日快乐的纸质皇冠。
有医生、有护士、也有普通穿着的路人，他们拍着手、唱着生日快乐歌。
“这么晚了，医院里还有人过生日吗？”陈医生失笑。
“狗屁的生日！”斑马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猛得站起身来，一拍桌子，眼中尽是为了掩藏恐惧的愤怒。
空气像是忽然凝结，大概两秒之后，斑马又坐了下来，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挂系。”陈医生说：“你继续。”
那张病床上，带着生日快乐皇冠的是一个老妪。
很老很老了，头发白灰参半、脸上的皱纹深到可以让那些苍老的肉块重叠起来，很瘦、很瘦，袒露在外的手指看上去就像枯枝一样。
重点是，她根本就是一个死人！
完全没有呼吸的迹象，皮肤上都已经出现了尸斑……
那群医生、护士、和路人就这么对着一个已经不知道死去多久的人，在唱生日快乐歌？
很诡异，诡异到我的背脊在一瞬间就被冰冷的汉浆湿透，只有微弱的烛光而已，我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个老妪的面无表情。
下意识的，我后退了一步，尽量压低我的脚步声。
是的，我恐惧着，无比的恐惧着，尽管我杀了这么多人，尽管我开了那么多枪，可我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另外一个敞开着的门里，那扇门里，是哭声。
没有医生和护士，像是一个家庭、中年的男人和女人、老年的男人和女人、年轻的男孩。
他们在哭，围着那张病床哭得撕心裂肺。
这种情况在医院里，并不少见，大抵是病人去世。
但，躺在那帮人中间的，明明是一个婴孩。
婴孩对周围的哭声充耳不闻，手中拿着一把玩具的手枪玩得正开心，我能从那些哭声中清晰的听到婴孩开心的、含糊不清的牙牙笑语。
我站在那里，心脏和嗓子像是被人紧紧的攥住了一般，透过那些发了霉的哭声，我的目光与那个婴孩相对。
我僵住，婴孩微微一顿，然后继续笑着、笑着，然后他笨拙的拿起手中的玩具枪，对准了我。
砰。
我恐惧着，无比的恐惧着，恐惧着这扭曲的新生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