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仲夏月的那场剧变冲突，让列仙阁沉静了一些时日，直到今日，在乙祭的主持之下，和白经过众贵族的投票，四个待定席位中，已经确定了三个，果然与洛伊、毗昙两人分析的一致，前任风月主虎才、大贵族玄武、博士青暄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三名新晋和白，一共十人，今日齐聚列仙阁，召开了德曼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和白会议。
绚烂的金阳如芒如刺，从天窗之上斜斜落入，翩翩白衣折射着灿烂的光泽，一丝沉重与严肃随着细尘沉浮，似乎是相同的气氛，却分明不同的面孔。
乙祭于正北位入座，他的手边分别是春秋与毗昙两人，春秋轻抬眼睑，打量着毗昙——他的叔叔；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之时，血红双目之中流淌的凛凛杀意，让自己噤若寒蝉，而如今他的眉目之间更见沉稳，举止高贵却依然是杀气暗藏，自己却必须克服对他的惧意。
既是至亲又是劲敌，还有短暂的师徒之缘，春秋与毗昙，便是这样的关系。
“和白会议历来由十人组成，奉行的是全票通过原则，而陛下提出此制不利于神国的强大与发展，建议改为以多服少的制度。”乙祭嗓音略沉，扫视众人：“这便是今日招开会议要表决的议题。”
美生与夏宗所受的震动显然不小，齐齐看向毗昙，却见他剑眉持平，略略垂眸，指尖玩耍着表决牌仿若并不在意，难道是早就已经与女王沟通过？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便落在毗昙指尖的表决牌上，是赞同的木牌。
才刚晋级和白的博士青暄高举右臂，表示有疑，乙祭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发言。
“若是改为以多服少之制，当票数呈五五持平时，应当如何决断？”青暄留一把美须，举手投足之间儒雅有礼，而嗓音却是沉稳锐利，铿锵入耳。
这让毗昙略略翻起了眼睑，原来他们并不知还有一席尚未决定，再看春秋，见他一脸平静并无疑虑，便知他明白此事，想必是女王陛下告知。
直到此时，春秋与自己，在陛下的心目之中还是平等之势。这么想着毗昙却依然不动声色，表决牌继续在指尖翻飞不停。
“若是此制得以通过，和白会议还会增加一席，由众位万户以上的贵族在候选的七名大等中投票选出。”乙祭继续解释，再问：“可还有其他疑问？”
略停，见无人示意，方才轻轻颔首，看来第一次和白会议颇为顺利，未知表决结果是否也会如陛下之意，乙祭略微紧张起来，他曾经身为和白，亲身经历过去的三十年，和白会议实际为美室掌控的局面，直到此时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美室的时代，果真已经落幕？因此宣布表决之时，语音便有了些颤抖，只听“拍”的一声——
毗昙指尖一直玩耍的表决牌率先飞往议桌正中，“赞同”二字清晰沉静，而他依然是略垂着眼睑，唇角微斜，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夏宗与美生两人的面孔。
两人再不敢有一丝迟疑，拈起书写着“赞同”的表决木牌，相继投之。
没有一人反对，和白会议维持了数百年的全场通过制，至此彻底改革，这让乙祭心下轻松的同时，不免有了一丝唏嘘，却略抬松弛的眼睑：“这是最后一次执行全场通过的制度，我宣布，和白会议即日改制，以多胜少、以众克寡，而和白新增之席便定于十日后由万户以上的贵族投票决出。”
议尺轻拍桌面，示意会议结束。
毗昙便率先站立起身，只是随便与了上大等乙祭一礼，不与众人说话，负手而去，颀长的身影迎着满轮金日，意气飞扬。不由让众人有微微惊异，先于上大等而行是极无礼的行为，毗昙虽然贵为真骨，不免太过傲气，暗暗打量乙祭。
却见到一张极为淡然的面孔，并未有一丝不满，乙祭只随在毗昙身后离去。
春秋清眉微敛，明白毗昙今日傲气之行是有意为之，他是要让众人明白他的份量，先在气势之上震慑其余和白，一些见风使舵之人怕是要主动巴结于他了，看向虎才与玄武，俩人果然若有所思。又闻耳边一声冷哼，侧目便是龙春公一脸的不屑。
“那小子和他母亲一样，狂傲无礼。”
虽然与毗昙为同父的兄弟，但龙春对美室之行耿耿难以释怀，连带着对毗昙也是敌意满满，不过女王信任于毗昙，虽然心中不愤也只得小声嘀咕，即使如此也被美生听到了耳里，一串冷笑相对，却并不争辩什么，广袖一拂转身而去。
春秋方才轻声相劝：“叔父息怒，关于玺主之言今后休要再提。”
言罢也站直了身，与其余诸人拱手一礼，眉下带着和缓如春的温柔笑意，翩然大步而出，如此风度让博士青暄暗赞不已，此次是他第一次直面春秋，见这少年公卿温润如玉，举手投足之间尊贵不失却彬彬有礼，不容人略微小觑，抚须而笑，与众人相继离开了列仙阁中。
——
和白改制之决议极快便传遍了国都上下，这不由得让因为票数略逊止步于和白之外的候选大等们，犹如被打了一支强心针般地，重新兴奋了起来，其中当然包括了周真公。
因为支持者尚不够充足，在和白竞争中落选的周真公懊恼不已，正叫了弼吞来训话，怪他未尽全力，便忽然见新请的幕僚步伐仓促的行来，张口便是这一消息，开始周真公尚未醒悟，和白改制虽然是大事，但幕僚满面兴奋喜不自禁的模样却让他陷入了茫然，未知改制之事干卿何事。
“大人想想，如今和白共有十人，若是改制实行以多克少，今后若呈五五之票应当如何？因此为了避免这样的场面，和白必定还会增加一人。”此慕僚字言欢，周真公刚入徐罗伐便自荐来投，周真公见他言之凿凿举止清雅，便收了在府内，此时听他说了这句话，不由得眉心一跳，当下便请了言欢入座。
“先生所说果然有理，再细细说来。”一边命弼吞亲自奉茶，周真公迫切地盯着言欢。
“大人还是大有机会。”言欢说了这一句，见周真公眉宇之间更加迫切，进一步分析道：“如今竞选和白的人选尚有七人，其余五人尚不足忧，大人的竞争对手是俪阳城城主澜沧。”
第一轮和白选举，澜沧比周真公略高三票，而其余五名贵族与两人相去甚远，基于这点，言欢才做出了此番论断，再次让周真公认可。
“俪阳城城主的优势在于徐罗伐的万户贵族，而大人您才刚刚晋升为万户贵族，这方面基础弱些。”言欢见周真公此时几乎是摒息凝神，更加不慌不忙、有条不紊：“澜沧公虽然认识众多贵族，不过也不是没有弱点的，三年之前，澜沧为纳一妾，与贵族姚尹起了争端，这姚尹为上任和白之嫡子，其父因此次贪污之罪尚在狱中，而姚尹却与城中的各纨绔子弟极为熟识。”
“你是想让我拉拢姚尹？”周真公明白过来，急问。
“如今司量部彻查贵族贪污一案，无疑让众多贵族胆战心惊，若是大人说服司量部令先释放了姚尹之父，姚尹必将感念大人您的恩德，加上他与澜沧又有些过结，必会助大人一臂之力。更为重要的是，众贵族见大人能在司量部进言，更将趋之若鹜，再加上姚尹从中引见说服，澜沧便不足惧也。”
一番话说得周真公暗暗点头，却忽然想起毗昙冷酷阴狠的面孔，生生打了一个冷颤：“那司量部令是美室之子，而我却在关健时刻投诚了陛下，只怕是……”
“大人何必担心这个，司量部令是陛下倚重的重臣，必以陛下之令为重，大人在关健之时助了陛下一臂之力乃有功之臣，司量部令怎么会因此为难大人。”言欢见周真公吞吞吐吐便知他心中顾忌，坦言相劝。
说得周真公再度颔首，可想了想还是极为不安：“先生你是没见过司量部令，毗昙公，有些让人害怕。”
反而让言欢失笑，行大事之人怎能畏头畏脑，不过一转念，再道：“大人不是还和美生公联着姻亲么？如果是通过美生公……”
“此计甚妙！”周真公大喜，立时便吩咐道：“弼吞即刻回府，携同君罗共来徐罗伐。”
听到这里，弼吞才像是完全明白过来一般，当下便赶回了上州停去。
——
君罗听闻弼吞要带着她回娘家拜访当然欣喜不已，玺主的慰灵祭上，虽然与大夫人匆匆一会，不过因为处于悲痛之中，并未有细谈，而今能与母亲相聚当然兴奋不已，急唤了桃子来仔细梳妆，盛妆打扮，再打点着礼品手信，欢欢喜喜地上了五彩琉璃车。
其实心中明白，这一行必然是周真公要利用自己讨好父亲，为争权夺利必行之棋子，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因此心中并无芥蒂，不由让弼吞更加疼爱与感激，想起新婚之时自己曾经对她多有冷落，一时歉意，干脆也弃了马，与君罗挤在一辆车里。
五彩琉璃车本是女子所乘，其中狭窄低矮，而弼吞完全不顾这些，只与君罗亲密蜗在小车里，引得随行的侍女护卫们掩唇侧目，窃窃不已。
而闻得消息的端宁刚好也看到了这一幕，面色俱变，本就苍白的面孔青紫乍现，而尖利的寇甲直掐掌心，她的心在滴血不已，她就这么目送着那辆华丽而娇小的五彩琉璃车，吱吱呀呀地远去，辗起一路沙尘，这才缓缓转身，却忽然不可自抑地一边往外行，一边厉声：“快来人备车。”
侍女春儿听了，惊慌地急忙跟上：“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双目通红的端宁头也不回——
“我也要回趟私府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