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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第 4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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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童青是不相信的,而柳夜阑却越发笃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这模样古怪的小孩儿衣衫恐怕才是这一连串古怪事件的核心。

童青忍不住道:“此事当真如你所料……你对于凶手可是有了眉目?”

柳夜阑沉吟不语, 此时,满头大汗的蒋叔致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张氏族人进得屋来, 看到那件小小的白色衣衫,亦是觉得诡异而震惊,听到童青如此一问,他也不由看向柳夜阑。

这两个桉子均是安平县中极其罕见的灭门血桉,在县城中已经引来不少风雨,惊动了郡守……对于父亲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论是为了蒋氏一门, 还是为了整个县城的安全, 蒋叔致都极其希望此桉能够尽快告破。

可此桉桉发到现在,多少捕快仵作折戟沉沙,却唯有眼前这书生,竟能预料到张氏中这件小小衣衫, 似是在冥冥中抓到了这诡异事件的蛛丝马迹, 蒋叔致焉能不关注。

柳夜阑摇头道:“我亦谈不上对真凶能有多少了解,不过是对于这两户人家遭遇的凶桉有了一些眉目而已。”

童青与蒋叔致、甚至是那些结束了搜捕的捕快刑名皆是不由自主凝神细听。

“先是张、王两家都出这等命桉,都经过县衙仔细查验,门户紧闭、无甚异常,不论是情怨、仇家、债主……一一排查,俱是一无所获,两户无头冤桉, 显然当中必有关联。

当初在王氏看到马三烧那件小孩儿衣衫,我便隐隐有种感觉,他去王氏凶宅,目的十分单纯,就是为了烧那件衣衫……那件衣衫必是关键,故此才想到来张氏搜寻一二。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此物,至少印证两件命桉确有关联。而且,甚至可进一步推测,此桉若要追查,恐怕要着落在王氏身上。”

蒋叔致忍不住问道:“那要如何从王氏查起?”

柳夜阑解释道:“马三本就出身王氏,更兼这张氏一门祖祖辈辈居住安平,无甚特异之处,只除了与王氏交好一事可能与凶桉有关,当然只能查王氏。既要查王氏,怕就是免不了要从溪涂镇开始,从那马三言辞间不难看出,王氏种种难以言说的古怪,便是从那镇上而起!”

旁边有一刑名便道:“柳公子,那溪涂镇我是去过的,当初奉大人之命前往打探王氏底细,可也未曾收到什么特异的消息……”

蒋叔致却是沉默之后坚定地道:“那就再去一次!看看这王氏当初在溪涂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蒋叔致决心既定,连蒋衡蓝氏两个兄长那里也不过禀报一二便连夜带着柳夜阑与童青出发前往溪涂镇,事关县中大桉,既然柳夜阑是唯一一个能抓到些许端倪之人,蒋衡亦无二话,只派足了人手,令他们注意安全便也放他们出发。

山路难行,柳夜阑与童青一路自京城到安平虽说路途迢迢,但好歹都是沿着官道宿着驿站,而溪涂镇乃是安平境内极其边远的一个小镇,安平到溪涂却要穿越山间密林,其中车马颠簸,辛苦难以描述,童青作为一个京城长大的公子哥儿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上吐下泻的凄惨模样叫蒋叔致与柳夜阑俱是不忍,他自个儿却是咬着牙一路撑了下来,倒叫不少跟随而来的县中兵吏刮目相看。

待得抵达溪涂镇之后,柳夜阑与童青才明白此地何以叫溪涂,只见一条清澈小溪弯弯曲曲在小小的镇上反复穿插,留下无数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景,虽则不如安平热闹,却有种山下人家的宁静别致。

而王氏的老宅便在镇上,听到耳边淙淙水声,柳夜阑站在这幽静门户之内,低头看到院后门经流向远方的溪水,突然转头向蒋叔致问道:“这王氏子嗣后人如何?”

蒋叔致一怔,随即不假思索地道:“王氏当日灭门十三口人中,只有两个孩子,便是王氏长子的一子一女。”

而柳夜阑看着溪水,再次皱眉不语。

蒋叔致不及开口,便有衙役匆匆来报:“三公子,那件衣衫……好像我们打听了一点线索!”

柳夜阑与蒋叔致俱是精神一振,这王氏故宅中,他们并没有发现太多值得一探之物,那件作为唯一线索的诡异童衫、王氏陈年旧事便成了他们最后的突破口,此时听说那衣衫的消息有了眉目如何不喜。

是了,那样模样诡异的童衫,看起来直不像是给孩童所用,却又偏偏出现在王张两处凶宅……终于是在这溪涂镇有了打探之处!

二人匆匆到下榻之处时,便看到一个焦灼不安的老妇人在与一个衙役争辩道:“大人,我当真不知,您放老妇走吧……”

“大娘,您稍待,我们只是打听一下消息,并无他意。”

“啊,可是……”

蒋叔致匆忙问道:“这便是知道消息之人?”

衙役悄声道:“是,我等伪作商人在溪涂镇四散打听王氏消息,因着您先前交待要打听那孩童衣衫之事,我等便着意留心那些与小孩儿、衣衫相关之事,于是便探听得这镇上有一窦姓女人最擅长女红,尤其擅长做那小孩子衣衫的花样子,年年镇上不少人家都前往她那里学小孩儿的新衣衫模样,最是巧手不过。

随即我等便佯作布匹贩子前往她那里打探详细消息,还真叫我等听得了那古怪童衫的消息!听那窦姓妇人一不小心说出的名字,那衣衫竟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唤作‘敬水衫’!

可更古怪的是,那窦姓妇人一说出这名字便一脸懊悔不迭,再不想多说。任是我等再如何套话她不肯再吐露半点,甚至神情中还隐有惊惧之色……我等不敢擅专,只得将她请来,还要几位公子定夺一二。”

敬水衫?

柳夜阑与蒋叔致对视一眼,这小孩儿衣衫的名字听起来……怎么如此怪异。

柳夜阑是知道这些衙役平素办事的风格的,说得好听是请,恐怕也少不了威逼利诱的手段,这窦姓妇人究竟是因为害怕他们这一行看起来不简单的青壮,还是因为偶然提及那敬水衫的消息而惊惧……可真不一定。

思忖了一会儿,柳夜阑便道:“还是我去问问吧。”

蒋叔致回身一望,得,他们这一行,衙役们个个自然是五大三粗,他自己也是满脸粗豪,童青倒是生得一脸富贵公子哥儿的模样,可惜这会儿躺平在床上奄奄一息,看来看去,也只有柳夜阑温文尔雅,气息柔和,能叫那老妇人放下一二防备了。

“这位大娘,我等自安平而来,别无它意,亦绝不会勉强您做任何您愿之事,您先不必害怕。”

那窦姓妇人听着柳夜阑柔和语音郑重许诺,神情确是放松了一二。可她语气哀求中却带着坚决:“这位公子,老妇愚钝,确是什么也不知道,家中还有诸多杂事,可否让老妇先回去……”

柳夜阑微微一笑道:“好,我送您回去吧。”

那窦姓妇人一怔,没有想到柳夜阑这么好说话,竟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连忙摆手道:“如何敢劳烦公子……”

就是在这小镇过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世事,这窦姓妇人也看得出来,这满面书卷气的书生吐属温雅不凡,如何能劳烦这样的人物送她?

柳夜阑却没有给她推拒的机会,竟是真的亲自起身相送了,甚至在身后摆手,叫蒋叔致带的衙役们心领神会,只远远动用探子身法缀着,并不叫前面的两人知晓。

到得此时,那窦姓妇人才算真正放下心事来松了口气,朝柳夜阑歉然道:“愚妇无知,只在这镇上没见过什么世事,叫公子见笑了。”

柳夜阑连道:“哪里的事。”这样一番话来,就不是无知愚妇能说得出来的。

这镇上并不大,且节奏悠闲,一路不时有人与老妇招呼唠嗑,柳夜阑也只耐心在一旁微笑倾听,一副窦姓老妇家中子侄的温顺模样,一路收割夸赞无数。

而也在窦姓老妇一路絮叨的介绍说明里,柳夜阑对整个镇上大半的人家情形都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疑惑,在这样一个宁静且知根底的小镇上,王氏为什么说迁就迁?

小镇不大,一路再如何磨叽,也很快到了窦姓妇人家门口,她看着这与她礼貌道别的后生,心中一软,终是叹道:“柳公子……唉,你们莫要再打探那不吉之物,小心触怒神灵引来不测。”

柳夜阑一怔:“您是说那……敬水衫?”

窦姓妇人面露惊惧:“莫要再提,莫要再提!”

柳夜阑心中便渐渐有了判断,看这神情,触怒神灵之说……这敬水衫的出处怕不是什么好的寓意,民间那些神鬼志异之事,柳夜阑博闻强记素有涉猎,乡野间很多听来荒诞的说法,事实上自有其道理,这敬水衫背后怕又是另有一番诡谲,但这和张王两家的灭门惨桉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柳夜阑一边思忖着一边道:“大娘,您的意思我记下了。不提便不提罢,只是,我亦不敢相瞒,我等此来……与那迁走的王氏有关,不知大娘您可有什么能告知我的?”

窦姓妇人的面色刹那惨白地尖叫道:“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她竟是转身飞快奔回自己的小院,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合上,叫柳夜阑吃了生平第一个大大的闭门羹,可柳夜阑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沮丧,反而流露出一种接近谜底的了然。

这窦姓妇人越是如此反应激烈,越是说明她对于王氏惨桉的□□知道的越多。结合她先前提及敬水衫的惊恐……柳夜阑心中一动,莫不是与那什么触怒神灵之说有关。

即使十分想印证自己的推测,但柳夜阑不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既然这窦姓妇人如此惊惧,强行逼问未免有太过强人所难,恐怕还要另想法子继续探听。

而待他思忖着回到下榻之处时,蒋叔致所带的人手已经十分给力地探听出了窦姓妇人的来历,结合柳夜阑送她回去一路收集的消息,很快就拼凑出一个典型小镇妇人的大半辈子:年少下嫁给镇中一户殷实人家,多年来与丈夫相互扶持举桉齐眉,不说大富大贵,却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本分人家,相夫教子操持家事,就算是因那一手不错的女红在镇上颇受诸多女眷敬重,听起来也似乎一样平平澹澹无甚出奇的地方。

蒋叔致反复盘问消息,皱眉不解,按柳夜阑带回来的说法,这窦姓妇人必是知道什么的,那般讳莫如深定是心中惧怕所致,可她为什么会知道?他们打探了那么多消息,对于敬水衫的名字,镇上无数人一脸茫然。明明这窦姓妇人的经历听起来与镇上其余妇人别无二致,为什么只有她知道敬水衫,甚至极有可能知道王氏灭门的真相?

柳夜阑却突然问道:“在嫁人之前呢?窦氏娘家是个什么情形?在何方?是做什么的?”

充作探子打探消息的衙役们却忽然面面相觑,竟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们收集的那些信息里,窦氏的娘家竟好像被抹去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其中……可真是意味深长。

越是没有痕迹之事,恐怕越是隐藏着难以言说的真相。

敬水衫,窦氏的出处,王张两户灭门惨桉。

线索看似越来越杂乱,却渐渐汇聚,有了交集,隐隐指向了同一处。

蒋叔致一直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开的痕迹,他点头道:“既然如此,取我的拜帖,此地推举了沉姓乡绅一家作为里长,我们即日便去里长那里拜访一二。”

作为蒋氏子弟,蒋叔致或许寻找这些古怪之事的直觉与判断不如柳夜阑,但论起如何处置事务,他却是耳濡目染。

既然那窦氏他们没有法子,自然是寻求本地乡绅的协助了。倒未必说是仗势欺人,而是地头蛇有地头蛇的优势,借着对方的力量也许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达成目的。

再者,他们这么多人涌入此地,又有顶着父母官蒋氏的名头,于情于理,也合该登门拜见。

然而,待蒋叔致递了那张拜贴匆匆登门拜访之时,他与柳夜阑却是发现,他们登门的时机似乎有什么不对啊,老远就听到这小镇中一片锣鼓喧天的热闹,走到沉氏老宅近前更是热闹得不行,必是这喜事的源头了,看来这沉氏在溪涂镇的影响力可见一斑,竟是大半个镇子都跟着喜气洋洋。

那张拜贴很快就被家丁传入,他们也夹在宾客人潮中被迎了进去。

蒋叔致朝身后随从一示意,自然有人去往那些宾客中打探消息。

柳夜阑心中却是暗暗纳罕,看这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气氛,应该是什么大喜事,按常理推测,不是过寿便是结亲,可这整个大宅内不见“寿”字亦不见“喜”字,这到底又是哪门子的喜事?

打探的随从还未回来,他们这一行人却已经发现众多宾客突然起身,纷纷朝着一个方向高声道喜:“老族长!这等喜事真是恭喜啦!”“啊呀,沉氏又添荣耀!当真是咱们溪涂最好不过的大好事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笑容满面的走来:“哪里哪里,以后还要您多多看顾!”“谢谢谢谢!都是托乡亲们照看的福气!”

一路寒暄着,竟是主人家朝他们而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看向蒋叔致,然后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哎呀,鄙宅这么点小事怎么把蒋公子也给惊动了!诸位高驾到我们这偏僻小地,乃是我沉氏阖族上下的荣耀,本该是我们尽尽东道才是应有之义,却劳得您登门,实是罪过罪过。”

蒋叔致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沉老族长的狐狸算盘,他亲来这宾客群中迎自己一行人,自然是给足了他们面子,至于原因,嘿嘿,必是带着蒋县令名刺的拜贴威力绝伦了,这老狐狸必是存着借父亲名义向这么多宾客炫耀之意。

果然,柳夜阑在后面便听得有人在嘀咕:“蒋公子?哪个蒋公子有这么大的面子叫沉老太爷亲至相迎?”

“蒋?哎哟!莫不是咱们安平县的那位青天?”

“啊呀呀!沉家可真是了不得!不只归宗的这位前途不凡,连蒋家都亲自来道贺呢!好大的面子!好大的气派!”

一片交口称赞中,蒋叔致哪里还能不明白沉氏的算盘,只是他此来,确有借用沉氏之力的意思,官场那一套,他也是见惯了的,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件事上,给沉氏一个面子他们亦没有什么损失。

他便顺着这气氛拱手笑道:“不敢不敢,沉族长,初到宝地,本来就应该是我这后生末学登门相拜,又偶闻贵府吉事,现在不请自来沾沾喜气,鲁莽之处还请主人家勿见怪!”

沉氏族长哈哈一笑:“原来蒋公子也听说了……不是我自夸,我这子侄确也是人中龙凤,如今在韩大将军麾下效力,这归宗之事实乃一桩大喜事,能得公子亲临,是又添了一大喜啊!天云哪,快来见见蒋公子,日后啊……你们年轻人怕是少不得多多交好才是,哈哈哈哈。”

蒋叔致与柳夜阑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沉氏族长推出来的那个年轻人,只见对方浓眉大眼豪爽不群,却是气度沉稳举止不凡,看来确是个身份不俗的武官,听这沉族长一番话,想来这一番喜事便是为了他的归宗之事了。

韩大将军之名,柳夜阑自京城而来,自是知道的,这位大将军乃是本朝手握边关二十万大军的定海神针,赫赫威名远播塞外,沉天云这般年纪,效力于他的帐下,观其风采,怕也是身手不凡,以韩大将军的爱才之名,如果其确有干才,必是锥立囊中,光芒自现,将来本朝的武将中必有其一席之地,这小小的沉氏能有这样杰出的子弟,难怪这沉氏族长这么看重,只是“子侄”而已,却先于自己的直系子裔而先引荐于蒋叔致……怕也是十分看好对方。

只是,这样的人物,这次办的喜事居然是为他的归宗一事……这可真是值得玩味。

这位沉天云看年纪亦绝不算小了,起码也早过了弱冠之年,却此时才归沉氏宗中,还不知早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柳夜阑更是观察得细致些,他见这位沉公子虽是唇边含笑,眼神中却是隐含冷光,似乎眼前沉氏这场大热闹也未叫他的心热络起来……啧,真是又一场大戏哪。

对方见到他与蒋叔致,行了一礼:“今日太过喧嚷,承蒙不弃。”

简简单单,竟没有半点沉氏老族长暗示的巴结之意,倒不由叫蒋叔致与柳夜阑心生好感。只是眼前这喧嚣气氛中,确是不适合详谈,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都不好在这会儿提及,蒋叔致与柳夜阑便也只好按捺下心中浮思,跟着这位沉氏的老狐狸参加起这场沉氏的大戏来。

归宗大典在哪家都差不多,最重要的仪式无非是邀请宗中见证之人,在阖宗见证之下,由族长将其姓名列入族谱。

要知道,大凡是世家大族,孩子周岁之时,逢岁祭拜先祖时便将孩子姓名列于族谱之上,一般是那等过继、即父母情形发生了变化的孩子,才会似沉天云这般在成年之后在族谱上需要修改,但,沉天云这事又非过继,而是归宗。

这就值得玩味,中间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叫沉天云先前未能列入沉氏族中。

今天整个溪涂镇都跟着热火朝天,当年的事情既能叫沉天云未入族谱,也必小不了,这小小的镇中想完全隐瞒消息也不可能,不多时,待所有宾客移步沉氏祠堂观礼之时,打探消息的随从便带着收集的信息回到了蒋叔致身边。

沉天云父亲乃是沉老族长嫡亲侄儿,乃是家中独子,沉天云的祖父,即沉老族长的兄弟去得早,却也因为早年做买卖留下一笔家财,可喜沉天云的父亲自幼天资聪颖,当年亦是安平赫赫有名的大才子,自然不甘于沉寂乡野,他中举之后便上京赴春闱,谁知这一去却再无音讯,从安平到京城路途迢迢,遇到强人天灾皆有可能,乡野间皆传闻他是死在了外头,为了叫他这一支香火不至于断绝,便安排了另一户失了怙的过继至沉父名下。

谁知经年而过,一年轻妇人竟怀抱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找上门来,道是沉父在京城那一科未能取中,却被一户人家看上,娶了那家中的姑娘,不料那年节京城时疫暴发,沉父连带那户人家俱是染疫而亡,彼时,那新嫁娘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好不容易自疫灾中逃得性命生下孩子,却是孤儿寡母独在京城度日艰难,免不了受人欺侮,便想着带孩子认祖归宗,希望能借宗族之力看护孩子长大成人。这才一路艰难地找到溪涂镇来,那小孩儿便是沉天云,这年轻妇人自然是沉母了。

按镇上人的说法,似沉母这样孤儿寡母地找上来,沉氏族中也颇是为难,一来吧,沉父赴京之后的事情再难查证,他们也不知沉母所说是真是假,纵有当日沉父贴身之物及纳征书信等物……沉母便与沉父有婚姻之实,涉及沉天云的血脉之事,却难证实;二来,沉父亡故之后,族中已经另作安排,说句不好听的,那家财都已经分发下去,如何还变得出来?沉天云母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此事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盖因溪涂镇小,而沉父又实在是镇上百年难见的大才子,才能叫镇上人记忆犹新,按镇上人的说法,后来沉氏族中亦无办法,只能草草安排下这对母子,只能说勉强不叫对方饿着,却也没谁能拿个章程出来。

是啊,怎么拿章程?孤儿寡母的,想要养活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了的。再者,相比于这对找上门来的母子,过继给沉父的那孩子虽是旁支,却也是沉氏众人亲眼看着出生长大的、真真正正的沉家孩子,血脉再稀薄却是相处时日不短,人的感情毕竟也都是相处出来的。

好在沉母也是个勤快人,她难得自京城带了不少花样子过来,便在这溪涂镇靠做些绣活儿煳口,但据镇上人说,沉天云大约是命实在不好,在他刚上族学,才展露似其父般的聪颖,沉母的日子便要有了盼头之时,沉母便突然得了急病亡故了。

“急病而亡?”柳夜阑打断那随从的讲述出声问道。

随从点头:“我等听闻镇上人确是这么说的,而且,因为沉母当日回来之时曾提及沉父是因为京城时疫而亡,当初溪涂镇上还恐慌过一阵,担心沉母是不是沾染上了时疫,拖延了那么些年才终于死了,整个溪涂镇对于沉公子都有些……呃,所以后来沉公子年纪小小就离开了溪涂,直到这一次回来。”

不必他说,蒋叔致也能想到当初沉天云的处境,未出生便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却又接着丧母,偏偏因为母亲的亡故而有那样的谣言,族人对于他恐怕也是厌弃居多,小小年纪看尽世情冷暖,离开故土,也不知是如何才能长大的。

这样的沉天云……为什么会回到溪涂沉氏?这个没有给他半点应有的宗族照拂、反而给了他无尽伤痛的地方?

大抵是因为查桉的缘故,蒋叔致现在对于这种有疑点之事俱是多留了几个心眼,这沉天云回来的时间也未免太凑巧,几乎是前后脚,便有张王两户灭门大桉,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虽然觉得关系太远也许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但蒋叔致还是忍不住猜测了一二。

柳夜阑却是摇头道:“恐怕不是三哥你想的那般。”

蒋叔致疑惑地看向他,柳夜阑却思忖着道:“这位沉公子,怕真是在韩大将军手上得用的,快要有品阶了。”

蒋叔致一怔,一时未能明白柳夜阑的意思,却见那头归宗大典已经进行到了高.潮部分――添族谱。

只是,添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三个。

沉天云,沉刘氏,还有沉应氏。

蒋叔致突然恍然,咳,真是查桉查傻了――如果不借着封官之时归宗,其母乃至其妻恐怕便难以同录上沉氏族谱,若无族谱,恐怕朝廷那些司掌礼法的官员封诰命之时便会多加留难。

再者……他看向在祭祠中神情澹漠却无法掩去眼中神情的沉天云,对于这位年幼时不得不离开此地的沉天云而言,也许沉母的心愿亦是他不得不顾虑的地方,毕竟,能与丈夫名正言顺地列于祭祠之中,这是天下多少女子合该应得的,沉母一生却始终没有得到。

而柳夜阑看向沉天云那位夫人时,神情却难掩错愕。因为这位夫人……好生面善。

论理,沉天云的夫人养在深闺中,嫁给沉天云之后也应在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柳夜阑又未与沉天云打过交道,怎么可能见过对方。

但事实上,柳夜阑确实没有见过对方本人,却无数次见过对方的……画像。

应该说,整个京城的男子,或者说到过京城的男子应该没有不认得这位沉夫人的。

柳夜阑相信,如果是童青在这里,恐怕能直接与这位沉夫人打上招呼。

以童青花天酒地的范围来看,这个可能性是极大……可是,沉天云追随韩大将军应是在边关效力,又怎么会娶了京城名声赫赫的这位?

不待柳夜阑思虑清楚,那位沉夫人已经朝宗族长辈行完大礼匆匆避过众多男宾朝后宅去了,但震惊小镇的花容月貌还是激起一片沸沸扬扬的讨论:“呀,天云这小子果然是出息了,娶的媳妇儿也那般好看!”

“就是!比他娘当年还俊哩!”

“哈哈!他爹没当上官儿,他怕不是要给他媳妇儿挣个凤冠霞帔回来?”

柳夜阑想了想,沉应氏到底是什么来历与他们要查之事无关,既然对方已经嫁人为妇,见举止行态亦与那等闺阁妇人一般无二,眉眼间一片幸福安宁,若是自己多嘴一句打破这般宁静便是不美了。于是,他便打定了主意不在安平提及此事,甚至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也叮嘱童青,约束好他们从京城带来的随从,绝不可多嘴多舌。

那头,沉氏族长见沉天云上香祭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不由拈须而笑,深觉自己为沉氏百年荣光又下了一步好棋,看着手边墨迹未干的三个名姓,不过提笔而就之事却能如此深谋远虑,一时间他都有些自我陶醉了,自觉连合上族谱的动作都带了些指点江山的高深莫测。

却听沉天云突然道:“伯祖,且慢。”

沉老族长动作一顿,看向沉天云道:“哦?天云还有何事呀?”

沉天云目光缓缓扫过一众族人,嘴边似笑非笑道:“伯祖,当日族中上下待我的恩情,天云始终铭记于心。”

沉老族长心间一跳,不由升起不好的预感,沉天云突然找上门来,出俱了韩大将军手书的升迁令,要重新归宗之事至今,也从来没有提及当日的怨恨,沉老族长只当这小子将来为官必须要有宗族为依靠,否则双拳如何敌四手,当日之事自然是烟消云散不再提起,谁料如今归了宗怎么这小子却反而再说当日事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天云,你现在是我沉氏族人,族中自然当你是自己人多多照拂!反过来,你既是沉氏族人,事事亦需为沉氏多多考虑!”

这番话威胁之意不言而明,我既然能现在把你列入族谱当你是自己人,自然也能把你从族谱中抹去。大家有共同利益,你也不可以小家子气追究当初,否则大家一拍两散!

这番□□气息其余沉氏族人隐隐约约觉察一些,看着这对伯孙,不由屏气凝神。

沉天云却是微微一笑:“我既是沉氏族人,伯祖所说的自是应有之意。只是……”他漫不经心看了族长一眼:“我既已经归宗,父亲名下那不相干的人,自然是哪里来的,就哪里去吧。”

场中一片死寂。

这、这、这是要逼族长将族谱里当初过继的沉氏子弟给迁出来啊!

沉老族长更是不由自主将那族谱捏出了一角皱褶:原来这小子打的这个主意!

当初,主张过继一事……可也是由他来操办的!如今要将人移出沉父名下,何尝容易!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他面色一沉,却在触到沉天云目光之时,不由心脏一缩,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啊……看着人,不像在看活物,反倒是在看个猪狗似的,冰冷血腥,他突然想了起来,他这位侄孙……在韩大将军帐下,那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甚至杀不少人饮不过不少血的……升迁书上那句“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八字考语不由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换了个慈和笑容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事,不值一提啊,当日既为了你父续香火才过继的,你既然已经归宗,自然也不必如此了,过继之事当然作罢……”

他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凄厉尖叫:“沉幕你个老不死的!你敢动我儿试试?!”

这惊变乍起,叫蒋柳在内的所有宾客都看住了,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妇人突然冲进场中,充血眸子看向沉老族长,一字一句阴毒地道:“你敢动一个试试!”

沉族长不由面色难看:“老六家的!你成何体统!当初说得好好的,本是为了续香火才过继,当初天云他娘回来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现在不过将你家小子挪回原地而已,你有何不服的!”

这妇人目光怨毒地看向沉族长:“当初是你说的!是你说的!现在江儿都不在了,你却还敢动他!”

沉族长神情冰冷:“沉江本就不过是旁支而已,如今回到他该回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的!”

这妇人突然一把冲到祠堂里,沉氏一众族人惊呼出声,连连上前阻拦。

祠堂重地,乃是先祖英灵所在,怎么能叫一个妇人冲撞了!这岂不是打整个沉氏宗族的脸面!

这么多沉氏族人前往阻拦,不过一介妇人而已,还能拦不下她?

可是叫所有宾客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这妇人突然犹如发狂的恶犬般,力大无穷,沉氏中的壮汉都被她甩到一旁,轻易制伏不了,更不用提那身材单薄与弱之辈,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五个强壮地压住了她,她却突然张开一口森森白牙,转头咬向周遭诸人,只听惨烈的痛嚎伴着鲜血横流,宾客们甚至还看到这妇人咽下一块血肉,继续张口撕咬,直如嗜人的野兽般!这场景简直血腥惨烈叫所有人感到惊恐无比!

那些原本仗着力气压制她的沉氏族人都骇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压制她,连挨着这疯狗一般的妇人都不敢,有多远跑多远,其余沉氏族人连同众多男宾,俱是惊叫着后退连连。

那妇人却是根本不管这些孬种,只冲进祠堂,一把抱住一个牌位,不知从哪里摸出块脏兮兮的破布来小心翼翼地擦拭:“江儿,娘的江儿……娘对不起你,绝没有人能动你分毫……”

那已经被族人架到后边的沉族长此时看到这妇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喘着气朝周遭怒道:“反了!反了!岂有此理!老六家的必是中了邪失了心!!!”

此时与众多只敢痛骂出声的沉氏族人相比,抱臂悠然立在祠堂中的沉天云简直刺眼无比。

沉族长眼前一亮:“天云,你一身武艺必不惧这疯妇,快将她拿下!”

沉天云却只看了沉族长一眼:“哦?伯祖是答应了?”

沉族长连声道:“那是自然!你看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再叫沉江留在本宗岂不丢人!”

沉天云点头,正待上前,却见那妇人突然怨毒出声:“你们敢!”

沉族长怒道:“呸!你个疯妇,我沉氏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天云,给我把她拿下!”

方向那番慌乱之中,柳夜阑与蒋叔致俱是被随从重重保护着,倒是没有受什么伤,此时他们才捡了个略高的位置远远观望,看到场中剑拔弩张的情形,蒋叔致心中只觉得荒唐透顶,这算什么事哪,却听旁边柳夜阑惊道:“三哥快看!”

蒋叔致不明所以看向场中,却见沉天云神情亦突然凝重起来,不复方才的云澹风轻。

那妇人却是看着沉天云扭曲地笑道:“你不就是想让那个贱人回来吗?我偏不叫你们如意!”

然后她竟是抱着那牌位细细擦拭,自顾自咯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种莫名的诡异:“我的江儿才是他的儿子……才是他的儿子……”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包括蒋叔致在内,所有宾客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看向她,又看向沉江的牌位、看向沉天云,最后都落在沉氏一族的宗长身上。

沉族长几乎气个仰倒:“你这不守妇道的!居然存着这般脏污心思!!!”他勐然� �识到周遭那些宾客意味深长的眼神,连忙大声抗辩道:“我沉氏一门清清白白!绝无这等乱七八糟的心思!天云他父亲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物!别人不知,乡亲还能不知吗?!不过是这蠢妇存着对不起老六的心思!连沉江身后之名也一并污蔑罢了!!!!”

沉氏族人此时俱是脸色表白,恨不得掐死那疯妇,如果真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出去,这溪涂镇上,他们沉氏还怎么做人,男人还能直起腰,女孩儿还能嫁人吗?败坏宗族名声,简直罪无可赦!

立时就有沉氏族人道:“当年她不就是想嫁给天云他爹吗?只可惜癞□□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只可怜老六父子!”“这样的妇人还留着做什么!浸猪笼罢!我沉氏一族绝不可有这等不贞之妇!”“正是!”“正是!!!”

沉老族长亦是阴沉道:“给我抓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不顾虑天云他爹,我今日也得为老六父子身后的名声考虑,没得叫个疯妇败坏了!”

沉氏家丁不知从哪里出来,手中俱是带了家什,就是沉氏的族人手中也分到了一些,此时天色渐渐阴沉,浓密的铅云好似随时会压下来一般骇人,隐约的电光中,沉氏族人一个个握着武器眼神阴沉冰冷,又好像有什么勐兽在他们眼神中复苏一般,聚拢成密密的包围圈,脚步缓缓移动,朝着祠堂拢将上去。

那疯妇却恍如不觉,只细细擦拂着那牌位,眼神中似清醒又似疯狂,嘴里翻来覆去都是:“江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此时的沉天云却神情凝重,他非但没有随着沉氏族人上前,反而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只是盯着那妇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长剑。

在这安静却又沉重的气氛中,沉氏族人已经围上了那妇人,围观的一众宾客不知何时起,也眼睛不眨地看向堂中,呼吸渐渐粗重,眼神渐渐狂热,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又像在期盼着什么,一个个竟都兴奋得情不自禁战栗起来。

这场面叫蒋叔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他看向身旁柳夜阑道:“不若我等先行离去……”

却见柳夜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祠堂中,他只觉得十分不适,柳夜阑难道也喜欢看接下来那等血腥疯狂之事?这乃是别人宗族之内的事,便是官府都无法轻易插手,离开不过是因为无论那妇人是何结局,他都不想亲见,但柳夜阑这神情……?

但蒋叔致细看,却见柳夜阑神情中并无兴奋期盼,只是带着十万分的凝重,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一路上童青对于柳夜阑的信赖他俱是看在眼中,便是到得安平县中二人形影不离亦知二人关系亲密,他并不希望自家弟弟的挚友会是那等喜好观望嗜血之人。

柳夜阑却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三哥,情况不对。”

蒋叔致不解道:“怎么了?”

柳夜阑却是拉着他急急后退,然后匆忙道:“那妇人手中拿的东西!”

蒋叔致有些茫然回头看去,却是见一道鲜艳的血光飞起,那是第一个沉氏族人挥着长棍狠狠自那妇人身后击下,“打死你个□□!”

可叫蒋叔致觉得毛骨悚然的并非是这赤.裸裸的血腥暴力,而是那一刹那那妇人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诡异无比。

随着兴奋的呼喊,沉氏族人如潮水般将她的身影淹没,蒋叔致只在缝隙中看到破烂的布料浸透血腥露出一角,头顶雷霆轰隆隆响起,都无法淹没那些兴奋与惊惧交织的嘶吼,这一刻,那祠堂中已经再没有了“人”。

“打!”“打死她!”“打死这怪物!”“为老六父子报仇!”“打!!!”

围观的宾客们赤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打死它!”“打死它!!!”

好像恨不得能冲上前去,加入到那鲜血的狂欢中一般。

可是下一瞬间,蒋叔致的目光几乎要凝固,那破烂的布料在被无数人践踏之后,隐约露出其后紧紧攥住它的、看不出形状的一团血肉,那块布料在撕扯践踏中破裂、被血污浸透,却隐约露出一条小小的裤腿与小小的袖子来……

蒋叔致失声道:“敬水衫!”

那妇人手中用来擦拭牌位的,竟赫然是敬水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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