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年4月1日，夜，点01分。
“尊敬的各位顾客，卡尔福超市提醒您，收银台将于半小时后关闭，请您尽快挑选商品，到地下一层收银台付款，谢谢！”
二十五岁的陶冶，推着沉重的手推车，穿过卖场地下二层的生鲜食品区，清点货架上的商品，不时把缺少的货品补上去。今天已忙碌了十来个钟头，每到这时就会腰酸背痛，似乎生命已耗尽在这无边无尽的地下。他在这家大超市做了整整三年理货员，已能精确计算出自己到地面的距离——8点7米，永远如同暗无天日的古墓。
卡尔福超市所在未来梦大厦，四年前动工兴建时，从地基深处挖出许多棺材和骨骸——民国年代这里是墓地，上世纪50年代后变成旧式居民区。陶冶常被外籍主管勒令加班到深夜，整整地下两层的卡尔福超市，只有他独自一人清点货架——多年前深埋地下的鬼魂们，隐藏在一排排货架后，或附身于服装区的假人模特们身上，子夜十二点一到，就会悄无声息地动起来，发出诡异的微笑彼此寒暄……别说亲眼看到，就算随便幻想一下，也让人吓得心脏麻痹了。
未来梦大厦一到八楼，全是对外出租柜台的商场，入驻了国内外各种品牌的商家。此外有不少餐厅，差不多把中国各菜系加上日、韩、西餐都包括在内了，晚餐时常有一长串等位的人们。九楼是“未来梦影城”，陶冶只去过一次，带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亲对象，看完一场电影就再也联系不到了。再往上是写字楼与五星级大酒店，那是他从没去过的地方。
商场有个宽阔通透的中庭，从底楼仰望可直接看到九楼的影城。曾有人看完电影出来，就翻过九楼栏杆，直接摔到一楼汽车展台上，把一辆价值千万的蓝博基尼跑车砸出个人形大坑。那天陶冶恰巧经过，看到那人从天而降，残缺不全地趴在倒霉的跑车上，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两只眼球几乎爆裂出眼眶，死死盯着目瞪口呆的陶冶，几秒钟后眼珠变得浑浊了。警方判定为自杀，但也有传言是被人故意推下栏杆的，因此商场把每层中庭栏杆加高了十厘米。
此刻，陶冶在地下二层的超市仰着头，目光似乎穿透厚厚的楼层，直达底楼空旷的中庭，越过被自动扶梯与各种商铺包围的九重天庭……可惜，他看到的只是黑漆漆的天花板，裸露在外的各种金属管道，就跟所有只装修下半部分的大型超市一样。
“陶！”
一句老外的瘪脚中文，把陶冶从记忆中拽了回来，就像课堂上睡着的小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般惊慌失措地回头，便看到史泰格先生大大的肚子，剥皮老鼠似的粉红色皮肤，还有一双电灯泡般的蓝色眼睛。世界500强的卡尔福连锁超市，给中国区每家店指派了本国干部，“未来梦店”更是每个部门都有外籍主管。这位史泰格先生，来中国尚不到两年，是陶冶的顶头上司，管理地下二层所有理货员。陶冶立即低头记录货架，耳边扫过史泰格先生的一句口头禅：“Sonofabitch！”
洋鬼子肥硕的背影远去，陶冶重新直起身体，突然握紧右拳。
超市不停用中英文广播，催促顾客在关门之前，尽快去收银台结账。听说外面正在下大雷雨，巨大的地下卖场更显空旷冷清，目力所及不过十来个顾客——有的购物车里放着雨伞，有的鞋底留下湿湿的脚印，有的年轻女子发梢带着水滴。
陶冶松开拳头，经过水产柜台，听到一阵激烈的拍打声。没等反应过来，就有一条滑溜溜的鲇鱼，直接跳出高高的水箱，如同长了翅膀般，径直横飞到他跟前。鱼尾巴带着充满腥味的水花，重重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扭动着坠落到地上。陶冶摸着被打红的脸颊，看到水箱里的活鱼大半跳了出来，吓得一个顾客大妈尖叫着逃走了。卖鱼的员工们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抓跳到地上的数十条大鱼。陶冶在此干了那么久，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些鱼像吃了兴奋剂似的，连在平常被杀的关头都没那么激烈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