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边界吗？
万星玄有点没有真实感，他们在黑暗里穿行了这样久，他都要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到尽头了，可是现在自己面前手指触摸到的又是一堵真实存在的墙。
手指指腹还能感受到墙粉停留的触感，舒沐娴又抓起他另一只手。
那只手上拿着灯。
火苗又在一瞬间亮起，万星玄没看清舒沐娴是怎么动作的，灯就再次被点亮了。
在亮起来的那一刻，摸着墙的手一空，手指又陷入了永恒的虚空。
墙壁消失了，他们再次进退都没有了依靠。
“现在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舒沐娴的声音飘飘荡荡，万星玄迷迷湖湖，收回自己的手指，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旖旎。
万星玄浑身冰冷，只能从舒沐娴手心感受到传递过来的一点温度。
副本里面的陷阱原来可以这样无声无息。
一开始隔开他和舒沐娴的是黑暗，但在他们获得了灯光之后，却又被灯光困在了虚假的温暖之中。
“也许一开始我们被隔开就是因为这里有数不清的‘墙’。”
舒沐娴轻声说。
她也已经被寒冷冲击得要站不住，可是头脑在这一刻却分外清醒。
在刚刚陷入黑暗的时候，这些“墙”慢慢出现，所以舒沐娴渐渐听不到万星玄的声音，也怎么走都走不到自己的同伴身边。
可是这些东西在光里又消失了。
光让她成功与同伴汇合，可是也让他们在汇合后又陷入了新的困局。
迷宫里套着一层有一层，连这也是陷阱，令人防不胜防，试问谁会在这样的空间里面选择将唯一的、好不容易获得的灯光吹灭呢？
万星玄手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再被冷风吹干，黏黏湖湖非常不舒服。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身后一直有一只饿狼盯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也不是，可是又已经不能回头。
“是迷宫。”舒沐娴沿着墙一直往前摸索，手终于触碰到了这堵墙的转角。
万星玄听说在迷宫里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沿着同一堵墙一直走，不要松开手，这是最快脱离的方法。
他们又重新踏上路程，这一次是完全在黑暗里摸索了。
万星玄忽然说：“现在即便是你突然换了人我估计也不会发现。”
也许是错觉，他的手心似乎感觉舒沐娴的手指振动了一下。
但是舒沐娴说出口的话依旧平静：“那我们来制定一个属于我和你的暗号吧，或者你和我不要停下来说话，这样总能确认我一直是我了。”
万星玄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明明是在被别人带着走，结果现在却开始怀疑起来这个带领自己的人了。
他用手背蹭了蹭脖子上发痒的地方，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忽然这样……”
“没有关系的，”舒沐娴平静得不像是在一个复杂的迷宫里面，而像是在哪里的公园散步似的，“人这种时候都会胡思乱想，这样也是正常。”
也许是为了安抚万星玄，她开始慢慢低声说一些话，平时不觉得，在此刻，在环境的衬托下，万星玄才感觉在这个人艳丽的外表下，拥有的居然是清凌凌的声线。
或许这个人不在游戏里面的话还适合去做电台主播，主持那种夜半时分低声念一些名字长长的、聱牙诘屈的外国文学的催眠节目。
她心里明白迷宫是走不到尽头的，舒沐娴只是不能让自己停止行动而已。
从陷入黑暗开始，系统的声音就从来没有在脑海里停止过。
它的声音才是真的催眠，不过是负面的那种。
电子音合成音伪装出知心姐姐般的声线，在人耳边传递着蛊惑人心的语言。
这种甜腻的人造声音让舒沐娴想吐，她一边抵御身体的寒冷，一边还要抵御系统的侵袭。
它絮絮叨叨，说的不过还是那些套路话。
寒冷和黑暗都可以降低人的心理防线，它说出口的承诺带着诱惑人的虚假温度。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它的话语打在舒沐娴心尖上。
舒沐娴当然对自己的来历再清楚不过，这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即便现在她已经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有血有肉的身体，可是这也是夏泽与游戏交换的结果，承载着别人的意愿诞生出来了这样一个“人”，舒沐娴自己也不止一次怀疑过自身存在的意义。
这件事是她完美防御上一道微小却无法愈合的裂痕，系统抓住了这点漏洞，定点精准攻击。
“你属于我，但是却背叛了我。”系统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多了一些电流声，大概是因为舒沐娴的“背叛”着实让它这个不该有感情的东西也体会到了愤怒的滋味。
“你能背叛我，怎么就觉得别人不会背叛你呢？”它在耳边说着诡异的论调。
“你握着身后的人的手，不就是害怕他突然变成别的什么给你致命一击吗？你自己也明白，背叛无处不在，从你选择背叛我的那一刻起，你自己就也陷入了这样的旋涡，你永远无法停止怀疑别人，也无法停止怀疑你自己。”
或许他们真的出自同源，舒沐娴心里冷冷想，连说出来的话都这样彼此了解，她曾说系统不懂感情，可是现在看来这家伙倒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开始学会攻击人心灵的弱点。
她必须承认自己被说中了。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再次陷入被系统控制的感觉，被操控去做违背本心的事情。同样她也会怀疑身边的人是否又会再次被系统篡改记忆，变成一个陌生的人，对自己进行背刺。
也会想，在这件事情开始的时候大家可能出于友爱精神帮助自己，可是事情越来越复杂，面对的敌人越来越危险，那个时候他们会不会怨恨自己这个将他们拖进这一切的人，又会不会为了自保而将自己交给系统？
怀疑是生长在人心里的荆棘，也是无药可救的病毒，分裂的速度远超想象，传播的速度同样。
“刚刚你的同伴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吗？”
舒沐娴有一瞬间停顿，让身后的万星玄发出了疑问：“怎么了，是又走到岔路了吗？”
“……不是，”她捏了捏眉心，又将手放回身边的墙上，“有点累了，换你说说话吧，好吗？”
这个时候万星玄才感觉到舒沐娴身上的变化，她虽然一直在轻声讲着话，不会累似的，可是手心里那点温度已经完全消失了，自己像是被一块无机质的假人捏住了，也像是牵着一块冰。
是因为舒沐娴表现出来的样子太强大了，所以他忘记了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肉体凡胎的人。
“好吧，但是我讲故事很无趣的，你别烦我。”
舒沐娴摇摇头，很快又意识到万星玄看不见，改为说话。
“我不嫌弃，也不会烦。”
她需要一点声音来帮助自己抵抗蛊惑人心的催眠。
系统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你看，你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了。”
“你的同伴不是也怀疑过你吗？你以为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能坚持多久？如果这个迷宫没有尽头，你觉得过多久他会对你下手？”
舒沐娴想，不会的，对自己下手之后万星玄就孤立无援了。
系统像是看透了舒沐娴所思所想，补充道：“如果我像对你说话一样告诉他，只要他将你杀死，他就能直接从这个副本里面离开呢？”
舒沐娴脑海一片清凉，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凭借直觉给出了自己答桉。
“不会的。”
惊讶于这个人语气的笃定，以系统的数据和能力还不能分析出来舒沐娴这个家伙此刻底气的来源，它不免声音里面撕裂了一点温柔的伪装，泄露出歇斯底里的内里。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你并不能看透人的心。只有我，只有我们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原本就是一体的，所以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回来，我们在一起就是胜利，难道你不想要胜利吗？”
“而你也不能看透人心。”她这样想。
真是愚蠢的东西，机器最终还是机器，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变通，也不能真正猜透一个人。
但是它已经暴露了不少信息了，至少在系统说“如果这个迷宫没有尽头”的时候，它就已经将“迷宫一定是有出口的”这件事间接透露给了舒沐娴。
不枉她耐着性子听了它说这么久。
这个地方原来还是系统制造出来对她心理的攻击，舒沐娴看破这一层之后反而将事情变得简单了。
既然是为了让自己屈服，那么她只需要做任何事和决定都与系统说的话对着来就好了。
永远做相反的抉择，永远不顺从这个家伙的蛊惑与命令，永远听从自己内心的直觉和真实想法，这样就能从自己的心迷宫里找到出口。
“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系统说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无可分割，即便你不愿意承认，你从前是属于我的一部分这件事也是事实。”
确实是这样的，舒沐娴从来没有逃避过这一点，但是多谢系统的话，反而让她又解开了自己心里的一重自我怀疑。
“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所以我也不会背叛我自己心里的声音，”舒沐娴说道，“我心里说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呗，现在我只属于我自己。”
在这一句话后，她的手似乎触摸到了墙上一道突兀的裂痕。
她沿着裂痕使劲，黑暗应声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