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这天中午，璞真园来了位稀客，秋娘没想她早上才让人捎信进京，郭小凤这就跑了过来，还是一人骑马来的。
"亏得没有摸丢了你。"秋娘让家丁牵着马去喂，拉了郭小凤进门。
"瞧你说的，又不是不认路。"郭小凤挑眉接了一句，抬手拉在秋娘肩头亲热地揽着，眼神却黯了黯，侦缉一年回京之后，她没少一个人往龙泉镇上跑，却不是来璞真园，而是山后那片小林。
秋娘心里有事，没把她话多想，领着她先去千面鬼婆周夫人那见了杜氏，让她将裴翠云带话学了一回，才带人回书房去说话。没聊几句，郭小凤就把话头扯到了三月三宫里的击鞠比试上，她一边为那天没能进宫叫着可惜，一边仔仔细细地将那天发生的事向秋娘询问了个遍。
李谙被贬一事，已是为人所知，郭小凤还记着当初在马场这厮同白娴狼狈为奸侮辱杜智的事，对他落得这么个下场，当是大呼爽快。
"先不说这个，我找你来另有别的事。"
秋娘一岔开话题，当即就将刘启德来信要她参加五院艺比的事和郭小凤讲了一遍，不出她所料，比起杜氏一开始的反对，郭小凤就差没举起双手双脚来赞同了。
"好啊，有这机会当然是要去了。"郭小凤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同你讲......"
这是秋娘找郭小凤过来的主要目的，刘启德给她的信很简单，只是通知了她三月十一要按时来学里代表书学院参加艺比，因为她刚刚复学，今早去宣楼听讲这一项特给免了。
有关五院艺比的流郭，秋娘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两年过去是否有变动，还要再问个详细，郭小凤已从国子监毕业考罢，郭小虎却还在国子监念书，姐弟俩关系好，有什么消息都是一手的。
果然，除了五院艺比本身一些轻微的改动，更让秋娘感兴趣的不是事，而是人--白丹婷在秋娘和李淳离京之后，就从书学院转回了太学院，又在去年一回五院艺比上同时斩获两块木刻，太学院在五院艺比上依旧强劲十足，书学院又被打回原形，大门学院维持着万年老二的地位，再者，就是杜书晴这个意外了。
当初和秋娘同时在一场艺比上拿了两抉木刻的杜家大小姐，那以后再没得到过参加五院艺比的机会。
秋娘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苦笑道："是连累她了。"
尽管郭小凤和杜书晴互相为不顺眼，听见秋娘的话，还是点了点头，随口又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我听人说，过了年后，杜书晴就再没往学里去了，好像是休了学，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有这事？"秋娘是头一次听说，难怪那天不是双休时候，她在杜家见着杜书晴，原来不是学里放假，而是她压根没再去了。
"我回去让小虎打听打听。"郭小凤道，"先不说她们，你是怎么打算的，别跟我说你不打算赢木刻。"
秋娘暗忖，她就是奔着那木刻去的，这没什么不好同郭小凤讲，只是说多了又要解释，要让郭小凤知道她想法，没准是会被惊吓到，便笑了两声，含糊道：
"是准备再得一块书艺的。"
"嘿，这个把握还大些。"郭小凤在家里就是做什么是什么的主，神经又粗，不然也不会熬到现在都没成亲，于是没想过秋娘在大婚前还去干这个有什么不妥。
两人又聊了会儿，杜氏便差人过来喊她们去吃饭，在饭桌上头回见到郑拾娘，郭小凤忍住惊讶没吭声，饭后被秋娘带着在院子里晃荡消食，才直呼两人神似，秋娘不置可否，她同郑拾娘长相看起来是没哪里似的，但是一笑起来就有三分像，要不怎么当初离开普沙罗前，郑拾娘还能易容成她的模样去骗杜氏呢。
郭小风在杜家待到黄昏才走，婉拒了杜氏的留宿，出门上马前盯送她的秋娘看了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秋娘仰头瞧着她道：
"还忘了什么要说的？"
郭小凤摸摸马脖子，小声一句，"看来你还不知道东......"
"什么？"
"啊，没，那我走了啊，后天早上我在学里等你，可别来迟了。"说着，不等秋娘再问，一夹马肚子就朝前走，三两下消失在宅前那片山楂林子里。
秋娘直觉她是有事瞒着自己，立在门口想了会儿，没有头绪，转而又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从昨天拒了李淳赏花的邀约，到现在一整天又过去了，再没收着他半封信，这同头两天一日两三封信的落差，让秋娘不多想都难。
"这才几天啊，就没耐性了。"秋娘边琢磨，边背着手往回走，过花厅时候逮着了正卧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狸猫，弯腰提着后颈抱起来，本来要跑的狸子，敏锐地察觉主人的心情不好，仅是在她怀里挣扎了两下，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她怀里，还讨好地用尾巴扫了扫她脖子。
按着杜氏的要求，秋娘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回书房去写了封短信，把她要去五院艺比的事讲了，让陈曲去找了于通过来，去京里送信，算是"请示"他一下。
只是信送出去后，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见回音，秋娘愈发觉得李淳是拿起了架子，又担心没得他许可杜氏不让她去参加艺比，一时脑热，便肥着胆子伪造了一封李淳的同意书，拿去给她娘看，杜氏没见端倪，挥手由她了。
于是那头一时抽不出空去解决秋娘学籍一事的李淳，临了都还不知道她被复学选去参加艺比的事，这便是阴差阳错了一回，真不知等那天两人在君子楼碰上，会是个什么场面。
......
三月十一，前头接连七八日的春光明媚，今早起不见了踪影，许是老天闷着了，今日是个阴天。
秋娘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好，坐在镜子前头换上昨天才被人送来的常服，看着那一身墨灰，便勾起许多往事来，非是裴彤在一旁催着，许能发呆误了时辰。
早饭吃的早了，郑拾娘和郑厉都没见人影，杜氏瞧着秋娘这久不见的打扮，也是愣了愣，随即笑开，"这身衣裳看着是比当初穿的合身。"
不是衣裳合身，是人长开才对，秋娘梳着单髻挂簪、未饰朱钗，额发蓄的长了，直接梳理上去，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扫了浅黛的眉，让她看起来秀秀气气的，透着一股子斯文派头，很衬这身素的墨灰。
早饭后杜氏送秋娘出门，到门口又问一遍，"真不用娘跟去？"
"不用，您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中午在郭家吃饭，您别等我啊，下午就回来了。"杜氏不喜同人应酬，可秋娘知道凭着她那准广陵王妃的头衔，一到人堆里，便少不了被攀搭，与其叫杜氏去心烦，不如在家里待着。
"那就早去早回。"杜氏又扭头交待随行的裴彤和驾车的于通几句，就送她上了马车。
有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好像赶考一样参加五院艺比，这回秋娘要轻松许多。就是路上才迟迟开始担心起李淳知道这事后，会怎么处理她。
不过事到临头，她也没什么好退缩的，在她看来，就是事情传到李淳那里，也是两三天后的事了，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就在她在学宿馆后门下去时，某人也因为被邀来作评，刚刚坐了马车出门，同样往国子监赶来。
......
临水而建的君子楼，仍是记忆中的好风光，就是这阴天也不能将它折扣，秋娘和郭小凤沿着湖边小路慢走，前后过去几个人，都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们，有认出郭小凤的，却没能认出一身书学院常服的秋娘。
远远望着那边大路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常服，浩浩荡荡流往君子楼里的人潮，郭小凤忽地出声道：
"你说，要是能再倒回去三年有多好。"
早上是冷，秋娘不客气地借郭小凤身形挡着湖面来风，听见她话，望着那片人潮，身上一寒，胸口就酸涩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她的话。
倒回去三年，那时候她还没到国子监来，还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的出身，杜智没有参加中秋夜宴，没有出事，杜俊没有外出游历，没有失踪，杜沁仍是存着一丝念想天南海北地找着他们母子，没有无牵挂地离世......
"瞎想什么呢你。"秋娘笑着伸手拍了下郭小凤胳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大白天就发梦了。"
"说笑罢了。"郭小凤也扯出笑，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先等人潮涌进楼内，等人稀了，才从兰楼下面进去。
君子楼中布置没变，地毯软座，比起十月入冬寒时，这三月的艺比更要热闹，还没钟鸣，兰楼下面的学生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咔嚓咔嚓地吃着从家带来的点心，起初是没人注意到掀了帘子从外面走进来的秋娘和郭小凤。
但两人着实打眼，不说两人外貌如何出色，单是郭小凤那一身有别众人的丹衣，就够引人注目的。
察觉到四周孩子们投来的目光，已是年过十八的郭小凤有些尴尬了，扭头对秋娘道，"要不我上竹楼去等你？"
竹楼是观比席，裴翠云今年照例接了请函却没工夫来看，郭小凤本该是去二楼观比，秋娘也是觉得两人站在这里扎眼，点头道：
"我同你一起上去。"
"行，待会儿你再下来。"说完便要掉头出去，只是人群中一声将疑的呼喊，让俩人顿住了脚：
"杜、杜、二小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