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青收起脸上溢出的菌丝, 凝实了五官。
眨巴着，看着谢无妄探手孟憨身躯中抽出金灿灿的器灵，一把捏碎。
“少主啊……”老人的声音悠悠飘散, 带着几分解脱, “终于，结束啦……”
谢无妄缓慢地撒手, 指间碎出一片金芒。
那只骨节仍然僵硬的手, 特别醒目。
少年期的谢无妄, 手掌有未来那么大，显得五指特别细长, 挥开一手金光的样子，又华丽又冷酷。
宁青青恍神的瞬间, 他手臂一卷, 将揽进了怀里, 缓缓蹲坐满是金火的土地上。
他身上的夜行衣多有破损，脸庞左下方亦是残缺了一块，表情不甚灵动，还是像一只碎掉的瓷娃娃——少年的谢无妄, 更像瓷娃娃了。
还来得及开口, 少年僵木地露出了凶巴巴的神情。
“让你取我骨，为何不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音色极，只不过与成年的谢无妄比, 这个声音便显得清朗稚气了许多。
凶残，也像是故作凶残。此刻的谢无妄, 仿佛还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虚伪君，他有弱点，动真感情, 他这般看着，能感觉到他心疼。
妄境他身后破碎。
曼丽的金光与赤焰交辉映，世界崩溃之，有种特别的凄艳绝美，与少年半破的脸孔一，映了黑白分明的眸中。
天空看，他也看。
再一瞬，元神归位。
宁青青倏然回神。
后背因为感到了危机而阵阵发寒——有什么东西来到身后了！
是了，进入妄境之前，正有无数僵尸海民朝扑过来，扔出的蘑菇只能稍微抵挡一小阵子。
此刻的蘑菇被撕碎，万千菌丝断裂的疼痛后后觉地涌入的脑海，来不及心疼和肉疼，因为扑到最前面的僵尸海民堪堪触到了的后心。
这一瞬间，间像拔丝一般，拉得极长。
清晰地感觉到几根尖利的指甲触到了的衣袍，有撕碎布料，而是将那一层衣裳压到了的皮肤上。
肌肤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再有一霎，那几根利爪便要刺破袍子剜进的身体。
光线昏黑，顶上方，正有更多的僵尸海民飞身扑下来，即将兜砸和谢无妄的身上。
远处传来浮屠子吐着血的闷哼声。
胖子的声音非常模糊，像是嘴里含着无数只汤圆发出来的：“有种……打死你……胖爷！打不死……我就是你……亲大爷！呃——”
宁青青瞳仁收缩，刚动一动，脑海中忽然传出恐怖至极的刺痛，就像是一万根菌丝切割的脑子，这是妄境中抽丝剥茧留下的后遗症。
一切，都到了最糟糕的关。
不幸中的万幸是，谢无妄那双睛，总算睁开了。
他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单手将的身躯往怀中一带，扬上方抵御巨像的手陡然一震，庞大的威压立荡向四面八方。
“定海神山”寸寸顶破碎，僵尸海民像是被炸飞的鞭炮屑，噼里啪啦摔得遍地开花。
宁青青来也不曾怀疑过谢无妄的强大战斗力。
说话，但元神实损耗太过，冰寒的虚弱感自骨子里面渗出来，张开口，只发出了娇弱无力的喘声。
宁青青：“……”这弱唧唧的声音是哪儿冒出来的？！
！分明是一只强到边的蘑菇！
方才要不是谢无妄抢功劳的话，那只器灵一定被毫不留情地干掉！
听到那浅淡的气声，谢无妄结实坚硬的身躯微微僵滞了一瞬。
他将的脑袋往怀中揽得更紧了些，胸腔闷闷一震，低沉听的声音自顶传来：“阿青坚强，很快就不痛了。”
宁青青：“……”这是什么直男哄小孩？
说话之，他并未耽误办正。
身躯一个闪逝，出现百丈之外，黑袖下扬出一只冷白的手，轻飘飘地捏了彩衣瀛主的手腕上。
此刻，瀛主的手掌经直通通地插-进了浮屠子胸口，正要震碎他的心脉。
“咔。”
脆声响起，极炎顺着彩袖荡向瀛主身躯。
瀛主反应也算是极其果断，扬起左手为刀，将被谢无妄钳住的右臂自肘弯处生生斩断。
身形疾退，一晃，便退至广场正中，落到了那座巨像的肩膀上。
“君嗷——”浮屠子缺了牙、吐着血的嘴里第一间发出了响亮的马屁声，“君神通盖世！法无边！”
宁青青：“……”
艰难地转动珠看了胖子一。
着实可怜。瀛主那只焦糊的断手仍插他的胸膛里，但与他身上其他的伤势比，这点小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惨到宁青青都不忍心再看第二。
谢无妄抬眸，冷冷望向广场中，身上渐有杀机弥漫。
浮屠子热泪盈眶，手脚都受宠若惊地乱摆起来。
君是为了他，杀人的嗷——
那一边，立巨像肩膀上的瀛主忽然仰啸天。
只见广场上的僵尸海民齐齐仰起了脖子，活像是被捏着长颈拎起来的活鸭。
“呃呃呃呃……”
一暗淡的金芒海民口中溢出，就像强行拔丝一般，他们的面孔随之向前凸起，四肢无力地痉挛抽搐。
不过眨之间，一张张本就不算饱满的面孔迅速萎缩，五彩条纹深陷皮包骨的脸庞上，像一只只又干又瘪的彩橘子。
“噗通！”“噗通！”
僵尸海民一个接一个扑倒地，气息无。
金芒尽数汇聚到了瀛主的身上。
“嗨呀！”浮屠子一边扶着身后的棕榈树缓缓敞腿坐下，一边歪着嘴叹息，“方才我都收着手，去杀这些人！到还是被这阴阳脸自己给整死了！部都是他自己整死的哦！”
都伤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仍记得赶紧甩锅，把第一次出手拍死的那一溜儿僵尸海民都算到了瀛主身上。
谢无妄身形一动，消失原地。
浮屠子欣慰地用视线追随夫妇二人——总算有白费这么多血，这一小终于窝一起了。
看着他们这么，浮屠子由衷地感到成就满满。
实上宁青青只是力气动弹而。
被谢无妄护怀里，他瞬移数百丈，叫吹到一丝风。
谢无妄动手之前并不打招呼。
现身之，燃着焰的修长五指狠狠抓向瀛主脸上那张惨白的微笑面具。
瀛主那雌雄难辨的身躯软绵绵地后仰躲过，他灵巧地一滑，绕到了巨像另一边肩膀上，悠然跷着腿坐下。
面具下飘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仍旧非男非女。
谢无妄正待动手，便见这座巨像蓦地爆发金光，横臂扫了过来。
它极大极沉，发出金属钝器的呼啸破风声，疾到带出了音爆。
谢无妄不避不让，扬手去挡。
“铛轰——”
金石击之声响起之，冲撞处竟是爆出了震荡冲击波，蓦然席卷整座巨岛。
只见那些棕榈树齐刷刷地仰向后方，待冲击波过后，树干回弹，仰坐树下的浮屠子被弹得打了几圈圆润的滚，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一不该骂谁。
震荡中心的宁青青倒是连一丝风也吹着。
谢无妄的火能点燃这座巨像。这些金光乃是神器之力，一定程度上可以与他的极炎抗衡。
“真笑啊真笑……”阴阳脸瀛主一边操纵着巨像，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身为被迫害的人凰族的……王族，最后一位王族，这位厉害的大君啊，不寻思着为自己惨遭残害的族人复仇，反倒与那些仇敌厮混一处……咯咯，就这，还有脸指责别人背叛？真是笑了！”
谢无妄面无表情，一掌将巨像劈得倒退一步。
“铛嗡——”
“谁才是背叛者呀？”阴阳脸摇晃着身体，巨像肩膀上跳舞，像是跳大神一般，“那些修士是如何待我们的？就因为我们的骨天然绝佳并且能够为旁人所用，便像猪羊一样把我们豢养起来，百般虐待亵-玩，养到差不多了，拔了我们骨去强化他们脏污卑鄙的身躯……喔！我们还有涅槃骨呢，被玩死了也还有一条命，拔骨痛死了也还要再回到这个地狱里面饱受摧残！”
瀛主一直咯咯咯地笑，声线令人毛骨悚然。
阴冷的、饱蘸了怨毒的声音不断地钻进宁青青的耳朵里。
话中之意，更是令心直发寒。
忽然起孟憨千机妄境中说过的话——“怪只怪这个世，恨只恨人心之恶。”
怔怔抬眸，看向谢无妄。
他的……骨？
的心脏微微悬了起来。所以谢无妄他不是蘑菇，而是这个命运悲惨的人凰族最后一位王族。
可以象，这样一个怀璧其罪的种族，将经历什么样的黑暗和磨难。
几句话的功夫里，谢无妄将巨像上的金光震得七零八落。
他反手一招，祭出了龙曜。
天地之间，风云色变。
君的本命剑出鞘，是妖与魔共同的噩梦。
一剑斩出，巨像左臂应声而断。
“废物！废物！”瀛主尖声狂叫，“你这个废物，不去杀尽天下狗修士，只这里逞威风！打自己人算什么本！孟憨也是个废物！当初说了一百遍，让他先震断你心脉，你涅槃之后最虚弱的候动手，他偏要心软，不忍彻底废了你！”
宁青青感觉到谢无妄的胸腔闷闷地动了下。
的胸口也揪了起来。如果像瀛主所说，孟憨当真那样做的话，兴许真的成功。
只是那样一来，谢无妄就毁了。
“是你啊。”谢无妄总算是开了金口，瀛主说了第一句话，“孟憨惨死的孙儿。”
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
方动作微滞之，谢无妄并有手下留情。
他反手握住龙曜，闪逝，与巨像错身而过之，利落无情地压剑划过——
戴着白色面具的巨像颅轰然落地。
“铮嗡——”
重剑冷冷抬起，一片一片把巨像削成废石。
“原来如此。”谢无妄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孟憨为了护我，害你落入敌手。见你惨死一回之后，忠仆亦是被亲情打动，愿意成就你的野心和妄。”
“哈……”瀛主跳到了一旁，尖声叫骂，“你有什么用？！若是极火骨给了我，我早就杀光天下修士，为我族人复仇了！”
谢无妄拆完巨像，收起了剑。
他垂下，轻轻一笑。
“复仇啊。”他咏叹一般，将这三个字唇齿之间噙了片刻，“你有心复仇，竟不这世间，但凡碰过人凰族的大小修士，早千年前死绝了么。”
谢无妄又笑了一声。
“复仇者以杀证。卑鄙者，”他垂眸，如视猪狗，“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