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末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掐架，特别都是些年纪较大的人。这里面人多，空气不流通，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夏语末没多想，抱住方朔的胳膊就要往那边走。“我们去劝架。”
方朔不挪地方。
“小夏，你别去，去也是白费口舌，他们不会听你的。”韩老出声阻止。
“为什么？方朔不是发现那两件都是彷品……”
“他说的，证据呢？”
夏语末被问住。她把方朔的判断当真理，对此坚信不疑，可是怎么去说服别人相信？
“我记得博物院曾经发生过一件事。”韩老看向那位沉老先生，等沉老先生点头之后，才继续说：“一位坊间的手艺人拿着一件瓷器捐赠，当时收瓷器的人判定那是件明代官窑制品，向上级请示后，发给那个人一张奖状还有两千块钱。那个年头刚刚解放，两千块可不是小数目。手艺人顿时慌了神，告诉他那件瓷器是他做的，不是古董。但收瓷器的人以为他嫌钱少，又多加了五百块，手艺人真吓坏了，可是不管他怎么解释，工作人员都不相信他的话，之后又请了几位专家一齐来鉴定，都认定是真的。”
韩老说到这儿，停顿，无奈的笑起来。“你听了大概觉得可笑，但在我们却是十分尴尬。一件古物最少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我们没有办法回到当时去考证，只能通过一些文献、资料去推断，而这个推断有时是对的，有时是错的。就算方朔说这两个瓶子是彷的，但因为他拿不实质证据，所以他的判断也有可能是错的。”
“科技这么发达，难道没有一种科学办法可以判断它？”鉴定一件古董就真这么难？
沉老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前些年，从国外兴起一种叫热释光的鉴定方法。一件古陶瓷在它被烧成之日起，便不断地吸收和累积外界的辐射能量，这个能量和烧成后的时间长短有关。热释光就是通过测量这件古陶瓷内累积的辐射能，从而确定烧成时间的长短，达到断代的目的。但是呢，后来有人发现陶瓷经过海关的X光照射，再在热释法下测定，年代就会增加五百年。科技的方法也就起个辅助作用，判断真伪还是要依靠人的感觉和眼力。”
韩老搓着下巴，说道：“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你把瓶子摔碎，送去化验室分析成分，要是检测出古代不存在的元素，就可以证明它是假的了。不过嘛，一个瓶子价值几十万，谁也不会为了证明它的真伪去摔着玩，对吧？古玩就是这么回事。”
韩老看向沉老先生，两人会心一笑。
“你导师的心情好像比来的时候好很多。”夏语末双手捧着果汁，望着那位衣着华贵一点也不像老师的韩教授。
“得知对头买到一对彷品，相当于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主人又不知道自己买了假货……很多人都不知道，以为那里面有一个是真的。”大规模吵架结束了，不过少部分爱较真的专家们还在争论。
“这种事自己知道，自己偷着乐就够了。”
夏语末瞅瞅身边澹然若定的男人，问道：“你现在还会走眼吗？”
“为什么不会？”
“你很厉害啊，古玩店的老板、典当行的老板，常年从事古玩买卖的人奉你若神明，连你的老师、博物院的顾问都倾听你的意见，如果你再犯错，那天底下就没有对的人了。”
“天底下有很多对的人，但没有永远对的人。”方朔看着展台上方，更高的那个位置。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里有一块地方被红色的帷幕挡住了。“是人就会犯错，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例外。”
夏语末细琢磨他的话，微微皱眉。“你可千万别犯错，要是你错了，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了？”
方朔看着她，怔然。
夏语末轻耸肩。“我只相信你啊。”
虽然明白她这句话省略的真正主语是他的鉴别能力，但是……无心的一句话在方朔心中激起千层涟漪。
夏语末不会明白因为这句话，使方朔的心理变为难以想象的复杂。
“夏语末。”
“嗯？”
“如果……”
他难得说话吞吞吐吐。夏语末奇怪的望着他，不能理解他忽然纠结的眼神，一种徘回在坚决与自厌的矛盾。
“如果哪天你发现我骗了你——”
“你不是一直在骗我么？”
“……”
夏语末笑盈盈的说：“我们认识第一天，你半夜三更到我房间，骗我说你有梦游症的是不是你？和你朋友一起去KTV，你编故事说我们没有分手，戏弄我的是不是你？反正我一直云山雾绕的，分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就是骗我，我也当真话听，谁让我失忆什么都不记得呢。”
方朔严肃的盯了她许久，忽而扯动唇角，讥诮的笑。“你说的对，失忆的人不骗白不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嘛。我只是没办法确定你说的是真是假……就像那两个瓶子一样，无从考证。”
方朔不回话，转头就走。
“方朔！方先生！”夏语末跑过去追他。
忽然，灯光熄灭，大厅一片漆黑。
四周鸦雀无声。
夏语末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这时，熟悉的气息回到她身边，手指相触，安抚了紧张的神经。
“我在这儿。”
夏语末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的手包裹住，半边身子敏感的发烫。“哦……”她就说他反复无常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