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多山川，山脊起伏绵延，河水蜿蜒奔流。气候湿热，林木遍地，与北方的景象大为不同。
李贤的住所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宅院，他虽已被废为庶人，但毕竟是皇子，所以府官为他安排的住所并不算差，但是毕竟是戴罪之身，府官也不敢对他太过照顾。
院落并不大，墙边种着几棵翠竹，已经有一丈多高，竹干直而挺拔，竹叶似剑。一旁的花圃中只有两株兰花，像是不久前刚移植过来的。婉儿走进院子里，忽然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房门，泪水涟涟。
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道：“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她低声说：“他应该是恨我，怨我的。”
我劝慰道：“你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会恨你，会怨你呢？既然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来了，就进去看看他吧。”
我能理解上官婉儿的心情，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怯。明明那么想再看他一眼，可是当那个人与自己只隔着一道门的时候，却没有推开门的勇气。
婉儿看向我，抚着自己的脸问：“我现在是不是很老啊？他只比我大九岁，我多活了十六年，比他的年纪还要大。”
我摇摇头，说道：“你一点儿也不老，我利用法器看过你十六年前的样子，和现在并无多大差别。”
她怀疑的问道：“真的吗？”
我点点头，“真的。”
我并没有骗她，虽然她的身上多了成熟的风韵，可是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时光对美人也总是格外眷顾的。
闪魄站在一旁，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关心的样子，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真的关心的。青鸟早已经飞走，去天上捉弄小鸟玩儿了。只有我和长琴隐去身形，跟在上官婉儿身后。
她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打开的房门。只听床上的人声音虚弱的问了一声“谁？”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没错，他就是李贤，大唐的太子，婉儿的殿下。只是如今的李贤，已经没有了往昔的意气风发，他只是一个连下床都变得困难的病人，而且病入膏肓，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婉儿一步，一步的走到李贤床前，仿佛走了几百几千年那么久。李贤似乎感觉到了某种特有的气息，整个人忽然间一怔，不能置信的转过头，直到看清来人，似乎仍是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她。
只这一眼，我就已经猜到，他对她，没有恨，没有怨，有的，只是入骨的相思，铭心的爱恋。
在与他的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婉儿似是再也抑制不住，冲上去扑到抱住他，叫道：“殿下！”
李贤一直呆愣了，许久，才抬起手抚上婉儿的头，嘴唇微微的颤抖着：“婉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他挣扎着欲坐起身，可是却使不上力气，婉儿忙扶起他，让他靠在床头，含着泪看着他，哽咽道：“是婉儿，婉儿来看你了。”
他那样虚弱，却笑着，手抚过她的脸，“我还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上官婉儿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握住他的手，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脸，断断续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贤爱怜的看着她，轻轻的摇着头，嘴角仍旧挂着温柔的笑意，“你没有对不起我，在死之前还能看上你一眼，我已经很知足了。”
婉儿拼命的摇着头，眼泪也越发汹涌，“不，是我亲手写下了那道诏书，是我对不起你。你应该恨我的。”
李贤宽慰着她，“那道诏书，即使你不写，母后也会让别人写的。”
婉儿说道：“这不同的，你知道这不同的。你应该恨我。”
“我怎么忍心恨婉儿？如果能够护得婉儿周全，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甘之如饴。”李贤的声音虚弱，轻柔，明明已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身上却仍旧透着阳光般的暖意。
“殿下，你为什么要对婉儿这么好？”婉儿渐渐平复了情绪，但是仍旧泪流不止。李贤不停的为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如论人前她有多么的从容冷静，在李贤面前，她永远只是一个生活在他的羽翼下的小女孩儿。
李贤的精神已经比我们刚进门的时候好了许多，不是他的病情有所好转，而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他看着她，柔声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婉儿含泪点头，“记得，那时候婉儿正在庭院里看书，一匹受惊的马儿忽然冲进来，我当时害怕急了，以为自己就算不死在马蹄下，也会被马儿踢成残废。是殿下如同天神降临一般，从外面打马冲进来，降服了那匹马。”
李贤接着说道：“那时的婉儿，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此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竭尽所能的去保护婉儿，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婉儿的命。”
“殿下！”婉儿双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
李贤抬手轻抚着她额上娇艳欲滴的梅花妆，问道：“疼吗？”
在情人眼里，总是能把对方看得格外清楚，甚至每一根毛发都不曾错过。若不是因为有玄光宝镜，我到现在也不会看出来上官婉儿额心的梅花妆下的疤痕。
婉儿轻轻的摇摇头，“不疼，早就不疼了。”
李贤怜惜的看着她，说道：“对不起。”我正暗自猜测他有什么对不起婉儿的，听他继续说道：“这些年，让你一个人面对朝堂深宫的尔虞我诈。我知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婉儿饮泪道：“婉儿的苦楚和委屈，和殿下比起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握住婉儿的手，说道：“我是大唐的太子，这是我的宿命，并没有什么委屈。能够见到你，是老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我用灵力密语传音给长琴，“我感觉我们这样隐着身站在人家旁边看着人家恋人互诉衷肠好像不太好。”
长琴同样传音给我，“你发现啊？”
我瞪了他一眼，用密语道：“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长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等你啊。”
我不再理他，转身出了门。虽然说过他不想说的事情我不会再多问，可是知道他有事情瞒着我，还死活不肯告诉我，心里总是不舒服。
长琴跟着我的后面出了门，问道：“你就不想听一听他们还会说什么吗？”
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说道：“我喜欢听人家的情话，更不喜欢看诀别的场面。”
长琴点点头，说道：“诀别的场面，的确不好看。”
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看向长琴，“你说，以我们的灵力，能不能把李贤救过来？”
“你疯了吗？”长琴闲闲的晃到我面前，“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正常时间的十六年前，是在以发生的历史的轨迹上，太子李贤已经死了。且不说能不能救治，你把他救治好了，他如果一直活着，你能确保后面的历史不会发生改变吗？”
我看了看头顶上的云彩，说道：”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我知道，一个人一旦回光返照，就是回天乏术。只是觉得，婉儿穿越回十六年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死，有些为她惋惜而已。”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办法救李贤，你真的会救？”
我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很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够长相厮守，可是我也知道，以李贤作为大唐太子的担当，如果他活着，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手足被武皇残害的。”
长琴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情，是我们天神也无能为力的。而且我敢保证，如果给上官婉儿和李贤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两个也不会幸福。”
我站起身，说道：“你说的没错，生在皇室，又身处这样一个乱局之中，的确没有几个人会幸福。早日轮回，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也好。”
俯身看着花圃中在烈日下艰难生长的两株兰花，感叹道：“这兰花被人移植过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长琴摇着折扇走过来，说道：“我看到大明宫里到处都是开得极盛的牡丹，兰花的生命力终究是弱了一些。”边说边向门里看了一眼，“也怕从今以后，更没有给它施肥浇水了。”
我顺着长琴的目光看向那道门，担忧的说道：“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以我刚才在里面的观察，李贤应该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长琴道：“可是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应该还活着吧？”
我摇摇头，说道：“未必，上官婉儿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亲眼看到李贤离世，即使再伤心难过，她的内心也一定是平静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