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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繁华荣慕 第三十四章 棠棣不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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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一众近臣匆匆赶往延英殿,明皇提及入夏防旱之事,群臣事先无备,一时失了应对,竟都默然不语。

张九龄日前听张拯提起,圣人曾言天热,大人须防圣人问及旱灾对策,半信半疑间作了筹划,又将此事说与张说知道。见明皇果有此问,立即从容进言道:“主上可派遣得力之人,分赴外州补任刺史,重整水利农桑,以防旱灾。”

明皇以为可行,向张说道:“以阁台名臣为刺史,便有大旱,我无忧也。说之可有适当人选?”

张说与张嘉贞有旧怨,深知先前嗣子归宗之事,张嘉贞、韩休出言阻谏,明皇虽不发作,心中却也不快。他又同崔沔政见不和,早有心将其外放,当下答道:“臣以为黄门侍郎王丘,户部尚书张嘉贞,礼部侍郎韩休,中书侍郎崔沔,皆为堪用之才。”

明皇当即命中书拟旨,令张嘉贞等人赴各州担任刺史。

宋璟暗暗不悦,心道国之公器,岂可宣泄私愤?当下执笏奏告:“圣人容禀。刺史政务繁重,虽可整治水利,恐不能兼顾。臣请派一人为劝农使,赴各州县详加巡查,补其不足。若真有旱涝,可令其与当地吏人议定赋税数目,不致失当。”

明皇点头道:“何人能为?”

宋璟道:“兵部员外郎宇文融。去岁宇文融曾为主上整顿浮人②,赋税大增,深知各州下情。再为劝农使,正当其用。”

明皇允准,又令中书传命。张说忍不住暗骂,眼看走了张嘉贞、崔沔,却来宇文融,宋璟老头这是成心给他添堵?转念一想,宋璟为人刚正,宇文融确是劝农使最佳人选,于民有利。即便日后宇文融位进中枢,此人沉不住气,定会主动挑事,惹祸上身,何须担心?便也不加驳斥。

明皇环视殿上,心有不悦。往常议事,群臣早有准备,看不出孰优孰劣。今日不过一时起意,询问对策,竟是无人能答。若非张九龄机敏从容,方才恐要冷场,吩咐高力士几句,这就起驾回宫,群臣礼送。

张说留住张九龄,二人故意走在最后,到了宣政殿附近,看看无人,这才问道:“子寿如何知晓,主上今日要议此事?”

张九龄笑道:“兄长见笑,弟实不知。不过是日前曾听小儿张拯随口一言,这才冒昧相告。”

张说道:“若非你我有备而来,今日当真出丑。”说着又是微微一笑,“张拯贤侄是跟随李将军左右罢?”

张九龄道:“是。他若有李将军那份沉稳,我也不致提心吊胆。”

张说幽幽道:“是该吩咐家中子侄,寻了机会多与李将军结交。纵不为友,也万万不可得罪……得罪不起!”

午后侍卫换班,慕容则跟随李延青出宫回府,两人坐在后园小楼上,已是申牌时分。

慕容则悠悠喝一口酒,道:“这下你可算表明心迹了罢?”

李延青遥望东南,道:“你以为呢?”

慕容则摇头道:“圣人说是便是了,我胡说八道,不作数。”说着想起午间在宫中廊餐。

循例殿前六品侍卫及三卫兵帅尚在当值者,与漏生漏刻直官等人都得赐食。以往宫中廊食,多是羊肉、蒸饼之类,职官早已习惯,不料这次内侍却多送了鹧鸪炙、烤黄羊、鳜鱼羹、乌米饭、马乳粉粥等佳肴。当时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李延青,心想这位将军果真大得明皇之心,区区廊食一餐,竟都不忘赐菜。

这话无人敢提,李延青也不吝与下属分享,军士只当沾了李将军的光,得以大饱口福。慕容则此刻才真正佩服起李延青来,自己不过是千牛备身,就已如坐针毡,他受明皇如此恩宠,内心不知何等煎熬?

正自出神,李延青道:“咱们再去申王府一趟。不必惊动旁人,最好隐秘行事。”

慕容则道:“你能救他?”

李延青苦笑道:“虽不免冒犯,也只能为他续命而已。”

慕容则停杯正色道:“此事若细细思量,倒真惊出我一身冷汗。四位亲王先后遭了毒手,若还有下一个……是谁?”

李延青轻叹一声

:“岐王。”

慕容则诧异道:“你如何知道?”

李延青道:“随口一猜。”

慕容则闻言直翻白眼,嗤道:“有甚么缘故?”

李延青道:“昔日主上即位,兄弟为避猜忌,各自寻乐祛疑。宁王醉心音律,申王痴迷炼丹,岐王沉溺声色,薛王行事不检。如此相安至今。申王终致服丹中毒,岐王也为酒色所伤,若要加害,岂非易如反掌?”

过了两日,黄昏时分,申王府家仆忙着里外掌灯。此时申王并无子女,经明皇同意,将宁王第五子李珣过继为嗣,封爵同安郡王,宁王妃带着次子李琳与宁安郡主过府探望,正与申王妃叙话。

宁安郡主穿着火红胡服,手中抱了一只毛茸茸的狮子犬,在旁听了一会儿,悄悄退出门外。

午后就同慕容则约定消息,看看时候,宁安郡主遣退侍卫婢女,来到申王府北墙下。更声隐隐,约莫过了一刻功夫,将到人定,郡主将狮子犬放在地下,那犬不肯离怀,扑腿撒娇,不依不挠,低吠出声。

墙外掌声三响,宁安郡主便也抚掌三声,停了片刻,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越墙而入。

慕容则四下张望一番,不见侍卫,这才松了口气,宁安郡主从地下抱起狮子犬,那犬体型虽小,忽然嗅到生人气息,竟也放声冲两人吠了起来。

慕容则轻笑一声,伸手去抚它头顶道:“喊甚么,又不会吃了你!”那犬被他一抚,立时乖顺起来,摇头摆尾。

宁安郡主斜了他一眼,对李延青道:“今夜未见二叔,问过他贴身小厮,说是……他在丹房之内,不许任何人打搅。”

李延青道:“郡主可知丹房在何处?”

宁安郡主向东南一指:“荷花池东边松树后就是。”

慕容则抬眼一望,夜间虽看不见荷塘,松树树冠硕大,连结成片,却是一团奇形怪状的黑影。

三人悄悄沿着荷塘向东而行。廊庑曲折,假山林立,花木重重,风声簌簌,再加上头顶月色正好,真如山间夜行一般。只是一路行来,远近无声,池畔细柳丝丝缕缕,经风一吹,送来阵阵阴冷气息。

李延青突然对宁安郡主道:“小心为妙,郡主还是叫些侍卫罢。”

遥遥望见远处屋顶,宁安郡主止步迟疑道:“怎么?”

慕容则也蹙眉道:“静!静的出奇!”说着忍不住微微打了个激灵。按说王府亲兵卫士遍布各处,不该如此。近前山石嶙峋,远处松柏掩映,既无灯火,又无人声,愈发透出几分阴森诡异。

宁安郡主也觉心中不安,沉吟道:“好罢,我去找来侍卫,你们切莫轻举妄动。”说着转身原路而回。

两人岂会乖乖听话,见她走远,当即快步赶到丹房附近。只见那座屋子约有三间,两窗一门,再无其他,内外漆黑一片。

慕容则轻轻上前开门,却是一推不动,猛力再推,仍是紧闭不开,不禁奇怪,向李延青摇了摇头。便在此时,一道寒光陡然而出,竟是半截短剑从门内向他左胸袭来。

慕容则大吃一惊。李延青眸子一眯,抬手将他推开丈余,右手击向门板,喀喇一声穿透其中,身形微侧,扣住了对方肩臂,左手一把按住短剑,呼地将其从门内拽了出来。

耳听噼啪声碎,那人撞破门板之际,左手又是一道光影亮起,另一柄短剑自下而上,向他腹间刺去。李延青早已顺势擒住他左腕,反手下压,用他左手剑去切他右腕,谁知那人忽而腾身跃起,一个筋斗倒翻,左手右臂各自挣脱他辖制,欲要向后纵越。

李延青飞起一脚,正点着他胸口,虽有后纵之势泄力,那人仍是不免一声闷哼。这番交手说来繁复,不过瞬息之事,慕容则只看见这黑衣刺客手持一对短剑破门而出,与李延青触手即分,全然不知两人已经过招。

那人身量精悍,眼利如刀,不待落地,旋即又扑上前,双剑挥成两团亮光,向李延青身周罩来。李延青微退一步,右手一探,摸出银霜剑来,也不管对方剑招迅捷,来势凶猛,只挥剑而出,直刺那两团光亮之间。这是

决胜剑法中的一招“野径云开”,专以破除花假招式,但须能一眼看出敌人破绽,再加十足胆量一探真假,才可奏效,否则一不留神便有受伤之虞。

那人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先前舞得眼花缭乱的剑招生生停住,慌忙双剑齐挥,护住胸前,将他剑刃荡开。李延青只用一招就使对方落于下风,却不趁势压制,反而脚步连错,从那人身旁斜闪而过,奔进了丹房。黑衣人竟也随后紧跟,并不来攻慕容则。

慕容则正自纳闷,只听又是一串叮叮铮铮的连声金鸣,好似六七柄刀剑一齐碰撞敲击,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却见两个黑衣人各持双剑,且战且退,与李延青三人酣斗一团,慢慢退到房门之外。好似他这一进一出,分身成二一般。但仔细一看,两人固然都使双剑,身量打扮全无二致,其中一人出招却略略迟滞,似已受伤。

慕容则恍然大悟,原来房里还有一人,李延青有意将二人缠住,以免自己贸然闯入被其所害。眼看李延青身影被两人剑光裹挟,待要相助,根本无法插手,回过神来,一拍脑门道:“申王!”赶紧奔进丹房之内。只见房中炉翻凳倒,狼藉一片,申王李捴倒在窗边,死活不知。

慕容则慌忙上前搀扶,却见他唇色乌青,双目紧闭,一道漆黑血迹挂在唇角,气若游丝,伸手一探颈边,尚有脉搏。慕容则伸手连点他胸口膻中、神封、灵虚、玉堂数处大穴,护住心脉,反手将他背在身上,夺门而出。

宁安郡主带着近百名亲兵侍卫匆匆赶来,只见远处三个人影飘忽不定,五团剑光纠缠不清。

众亲兵一发大喊:“有刺客!”纷纷拔刀一拥而上,到了近处却又只能观战。慕容则快步便走,对宁安郡主低声道:“申王是中毒!”宁安郡主答应一声,嘱咐亲兵首领几句,帮扶他将申王送往前院。

亲兵首领是个中年汉子,得知远处与刺客酣战的竟是李将军,不禁暗暗吃惊,令众亲兵小心应付。再看场中三人身形均快,除了李延青一袭青衫尚能分辨,其他两人黑衣黑巾,隐然夜色,只有双手剑光声势夺人。

甫一交手,李延青就已看清对方衣襟之上绣着云纹暗花,色作朱赤,于是只管与之缠斗,不令其轻易脱身。那两人四把短剑又是一攻一守,互相配合,天衣无缝。李延青以一敌二,本不能与之抗衡,然而他所学决胜剑法,堪称天下极为凌厉的杀招总集,又依据剑招,自创一套防守应对之法。此时施展开来,虽是四把快剑一齐相攻,竟也递不进他身周尺许之间。三人一时难分难解。

其中一个黑衣人肩头受伤,剧斗之际鲜血点点,都洒在三人身上,眼看申王府大批军士赶到,赶忙对另一人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动作齐整划一,一人剑交左手,一人剑交右手,每人单手双剑,一前一后同时挟住李延青兵刃,将银霜剑抟飞出去,继而左右两只手掌齐出,击向李延青双胁。

这下大出李延青意料,手中既空,掌风袭体,却又不能发掌还击。好在他反应极快,脚下猛起,向后纵跃而出,已落到了荷花池畔,避开了两人齐齐一击。三人一经散开,众亲兵登时大呼扑上,将两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受伤那人抓住另一人肩膀喝道:“快走!”将他一托,飞上屋顶。

李延青见他要逃,左手一翻,一枚飞刀落入掌心,正待出手,略一迟疑,倒转刀柄,呼地掷出。那人已站在墙头上,刚要回身,给这一刀正着肩后,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向外扑倒。

地下那人惊呼一声:“二弟!”此时众军纷纷挥刀砍来,他闪身避过,出手如电,抓住两名亲兵衣领,也是一跃上房,将二人向李延青猛力扔将过去。

李延青赶忙一手一个稳稳接住,但这两人下落之势,合起来有四百多斤力道,李延青收不住步,只得向后连退。待要放手去追黑衣人,岂料刺啦一声,两个亲兵身上竟冒出火焰来,衣衫尽燃,一瞬之间被烈火包围,大声惨呼。

此时医家对烧伤尚未有治疗之法,若是全身皆被火灼,便不活活烧死,也无生还之理。李延青不及多想,抓着两人就势疾退数步,向后而倒。只听扑通、哗啦,三人一道落入荷花池,火焰立熄,搅得池水波纹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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