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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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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见过公公。”

大牢里赵秉安早就褪去了刚才青涩腼腆的模样, 双手随意执了一礼,便施施然坐到了那破旧邋遢的木凳上, 右手轻扬,随意挟过一块木炭填到了火炉里, 姿态雅致清闲如旧。要不是赵喜知道实情,恐还会以为这是哪家无聊的公子到大牢里寻消遣来了。

“公子客气了,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年公子就让咱家印象深刻,今儿在邵府门前可又让咱家开了回眼界,冲冠一怒为红颜,日后传扬出去定是场佳话啊。”赵喜嘴上说着话, 眼神却绕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发现周围的牢房都是空空如也,他这才放下些戒心开始转过头来和这精明似鬼的小公子打交道。

赵秉安瞧见他这番作态也不以为奇,司礼监从他踏进城门开始就派人盯着他,所求为何他清楚的很。原本要不是苏煜这回事, 他也打算晾这帮人一些时日, 上赶着的都免不了自贬身价,他虽然要开通司礼监这条路子,但也不会傻到把自己当肥肉献上去。

“公公放心吧,明诚刚才已经和谢大人打过招呼了,咱们在的地方四周都清理过了,明诚的人也都守在各个隐角,不会泄露任何消息出去的。”

“咱家差点都忘了, 谢大人和公子是一家。既然公子都安排妥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公子信里提到的银源……”这才是赵喜要办的正事,宫里义父正惦记着呢。

赵秉安笑了笑,虽然没想到宫里如此心急,但这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更易打动人心,而且宫里急着开口,那有些价码也可以向上抬一抬。

“哦,那点小事啊,明诚已经都和谷公公交代清楚了,家中叔父已把人都扣下了,就等着刘公公一句话呢。”

“这,什么叫交代清楚,谷一用递进京的急件只说一切尽握于你手,交代咱家尽早和你接触,这里面又牵扯到义父什么事,小公子,说话可要当心啊。”其实赵喜心里也不大确定,毕竟那份密信只有义父一人看过,他老人家又从不出面这种事情,所以只能自己来嘛。

眉梢一挑,这刘谙还真是条老狐狸,半点脏水不愿沾就想榨出银子,他老人家想的可真美。

“那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公公你没有权限,里面的弯弯绕绕就算明诚摆在你眼前也理不清楚,再说这次牵涉到的数额太大了,要不然明诚直接让谷公公递进宫不就完了吗,何至于自己要冒险回京一趟,您也知道,现在朝堂上想为难小子的人不要太多哦……”

谁知道你这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当初谷一用不也是被你坑的满脸血,数年攒的小库房可都被你掏空了。

“呵,公子何必虚张声势,苏州的案子马上就要结了,那些脏银已经在押送进京的路上,就算赵大人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还敢在户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不成。”

“谁说明诚要打那些赃款的主意了,您就是再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往那想,那户部郎中令当初点账的时候发现宫里传旨太监抽了五十万两,差点没用唾沫星把在下叔侄给淹死,这事您肯定听说过。就是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小子想搭人家的顺风车,不也给赶下来了吗。”

“哼,那些不过是自命清高的糊涂人罢了,他们也不想想没有奴才们在宫里精心伺候着,主子爷怎么能舒心的统御四海,再说那原本就是,就是户部拖欠宫里的银子,咱家取回来理所应当。”最冤的就是那五十万两压根没入宫中的账,都进了内努,要不然他们司礼监现在哪用这么急。

“那就不管小子的事了,反正该担的不该担的骂名,在下叔侄都担着了。要不是惦记刘公公当初对小子有大恩,明诚早就把那片明珠湖献给朝廷了,怎得也能捞个一官半职,唉,等小子出去以后就去信给叔父,让他赶紧上报户部,要不然日后查出来还不得判我们赵家个中饱私囊的罪名啊。”

“公子且慢,咱们有事可以慢慢商量嘛,您刚才提这明珠湖是怎么个意思?”

赵秉安也没掩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喽,盛产珍珠的湖泊嘛,您又不是没听说过。”

“不能吧,这上等的珍珠都是宫里专门派人去深海里采集的,临近海边的产珠地每一亩都在官府有记录,每年进出多少账目,流落何方都能查得一清二楚。内陆虽然也有湖珠,但到底品色不够,进贡颇少,流落民间的那些多是私人养殖,珠品就更低了,这种珍珠你就是弄出千把亩来一年也挣不出多少银子,而且到哪寻那么多养珠人啊,小公子,你拿咱家开涮的吧。”

“公公别急,且回明诚一个问题,这海珠缘何比湖珠值钱?”

“当然是更大更亮嘛,你这话问的实在是……好大啊”,赵喜满腔牢骚就被赵秉安手上那颗滚亮圆润的珍珠给堵了回去,眼前这颗应当和当初圣上献给太后的那些南海斛珠相差无几了。赵喜从赵秉安手里接过来握在掌心上试了试,感觉与宫里那些鲛人珠又有些不同,手上这颗更加温滑一些,似是合该长在那里似的。

“这,这是湖珠?”

“嗯,在太湖中央涡流交汇处产的明珠,非下水百尺不可得。每出一壳,必寻童子童女养身三年,磨其棱角。就公公手上这一颗,在苏州能拍出三十两的高价,黑市里转给番商价格还能再翻一倍。”

“一年能产多少?”

“不遇天灾能出百斛左右。”

百斛,照手上这颗的大小,一斛大约两百颗,刨除工本费折二十两银子算,那就是四十万两,转给番商就是八十万两,嘶,比过去织造局送进宫的都多。

“公子真是好运气,这种好事都能找上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司礼监在宫里哪哪不敢伸手,每年内务府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给他们支那点银子,户部就更不能指望了,那些老不死的只要圣上不张口是能拖就拖,偏偏宫里几位又都是好面子的主,每年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打得都是他们司礼监的名,要不然他们也不能把主意打到税银身上去,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赵秉安的运气真的相当好,别看他说得轻松,但想在太湖中心眼开出一片珠田那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海了去了,涂家整整忙活了五六代,也就在二三十年前才开始收益。

要不是涂汉中那个糊涂蛋掺和到谋逆大案里,涂康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块肥肉吐出来的。想想啊,每年四十万两,就算暗地里打点隐瞒花了不少,剩下的也绝对是个不菲的数字,怪不得涂家军这些年能一扩再扩。

“什么条件?”

“嗯?”

“公子不必装傻,您放心,咱司礼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只要公子愿意让出这片珠湖,条件咱都好谈。”这事要搁在一般人身上,司礼监这时候直接就上手抢了,关键眼前这位刚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又是东宫点了名要护着的,而且就算他们夺到了手,两江还有个赵怀珏呢,那位大人要是不乐意帮忙,这事分分钟瞒不下去,到时候碗口抢食的可就多了。

“公公误会了,明诚不是说了吗,这明珠湖原本就是要献给刘公公的,不仅献湖,从养珠到出产,明诚都包了,公公等着数银子就是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原本是叛逆涂家的资产,家叔倒把手换个名倒是不难,可水上不比陆地,非熟识者恐九死无生,到时候别说银子,恐怕赔进去的人命就得不少。其实,涂家在养珠这件事上已经琢磨好几十年了,他们在苏州当地有一套自己的关系网,从养殖到出售都很完备,公公要是用涂家人,不过今夏就能见到红利。”要不是涂家当地的势力太坚固,赵秉安也是不愿意多费心思保他们的,也就是涂康柏识时务,把苏南官谱献给了五叔,要不他管他们去死。

“不行,涂家是叛逆,圣上御意诛满门,改不得!”他们司礼监从不做违逆圣意的事,这是老祖宗定下的铁律,多少银子都不能换。

“涂家主犯是涂汉中,他已经伏法了,早先家叔和家兄都上了折子,呈奏了涂老将军大义灭亲之事,圣上不是也有所感动吗,要不然涂家老小为什么拖到现在没行刑?公公,咱们得给涂家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是。”赵秉安还是那副笑脸,只不过他双手一翻,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五张一万两的银票。

瞧着手上的银票,赵秉安忍不住想起苏州那个老人家。那真是比谁看得都透彻,五叔到苏州当日他就把涂汉中就地□□了,交了兵符之后就自囚府上。此次上京之前还把涂家所有隐没的家底一分为二,一半作为京中打点之用,他不惧死,涂家汉字辈也都做好了伏诛的准备,几十万两银子交出来就是为了保他那群孙子,能保几个是几个,至于另一半则是给赵秉安的辛苦费,话说当初被老爷子托孤还真是把赵秉安吓了一跳,他们统共就见过一面,也不知道涂康柏哪来的信心,要是他真有心,独吞了这笔巨款也没人知道啊。

赵喜看着那银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五万两,他这辈子都不见得能攒那么多银子,手忍不住想伸出去,可想想乾清宫里头的干爹,脑子一下又醒过来了。

“不行,司礼监不插手前朝政务,干爹从不在圣上面前多言。”

这两句话唬鬼呢,真要是不插手,那苏州织造局是怎么回事,赵秉安不急不废话,他直接上前把银子揣到了这位公公的怀里,压住身前人“虚弱无力”的挣扎,赵秉安压低声音笑着说话,“这怎么能叫政务呢,涂家人原本也是要死的,那何不用来给刘公公效力呢,涂康柏是有心人,他不仅准备了明珠湖,另十几万的家产也都是要献给公公的,再说他所求的不过是家里几个未及弱冠的孙子能活下去罢了,只要刘公公稍稍抬抬手,这件事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真的只要几个小子?”

“那几个小的就足够了,苏州那些人也就是求个心安罢了,太湖上的作坊、人手家叔都已经派了重兵把守,以后每年出产的珍珠可以在当地直接折成银子,走织造局的账目入宫。”

怪不得谷一用被坑了银子还在义父面前替这小子极尽美言,原来人家又给了条更快更稳的发财路子啊,想想织造局那八十万两,赵喜突然觉得刚才那五万两自己收的完全心安理得。

“那公子咱就说定了,咱家回去就把这事禀报给义父,你就等信吧。”

“公公慢走,明诚不送。”

“还有一事,公子这十杖?”

“明诚明白,待会就让谢大人行刑。”

“不用那么费事,咱家特意带了人来,干这活还是咱司礼监精细,保管公子明儿照旧活奔乱跳。小佑子,你进来,伺候赵公子上刑。”

赵秉安没来得及推辞呢,就瞧见一个圆脸小太监手脚麻利的扛着根杖棍进来了,“公子,圣意难违,您受累。”

赵喜瞧着赵秉安没什么反应,以为是怕被打疼了,他拍拍小太监的肩膀,特自豪的跟赵秉安介绍,“这是咱家的徒弟小佑子,玩棍子是一手绝活,杖沾轻羽而起,绝对的伤皮不碰骨,公子你要是受不住,咱意思两下就得了,只是……”

“明诚明白,稍后一定横着回府。”

“公子就是聪明人,来吧,早完早了,义父还在宫里等着呢。”

大牢里这俩人是聊的挺欢畅,可苦了在外面候着的谢从瑜了,他不到一刻钟就要往里面瞅一瞅,听听动静,可这都好半天过去了宫里的公公还没出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刚想偷偷进去看看究竟,就猛的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阵惨呼。

“哎吆,哎吆,哎吆吆……”

“糟了,莫不是咱们会错了意,赵公公不是来放水的,快,快进去拦着啊……”关乎永安侯府这位祖宗,谢从瑜还真不敢大意。

“大人,大人稍候,您细听听这声音,中气十足,小公子应是没受什么罪。”

谢从瑜好歹也是掌了三年府台的人,这点分辨力还是有的,他刚才也不过是关心则急了,这会儿回过神来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赵秉安早上出发到的邵府,傍晚时候才从顺天府回去,一路上坐的都是马车,只在进侯府的时候露了一面,躺在担架上一副满头虚汗羸弱不堪的模样,旁边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家瞧他这样子也不好打扰,只能散了,不过他们临走之前倒是隐约听见侯府大门内赵老三他媳妇哭天抹泪的,估计今晚赵家又是一番好闹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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