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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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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舞走进教室,迎接她的是短暂的沉默,台下数十道各异的目光,以及紧接而来的不断的窃窃私语。

依稀间,她听到了诸如“空名”“师生恋”之类的字眼,也听到了“段老师”“被杀”之类的议论,看着她的目光,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带着同情,有的带着关心。

但不论是哪一个话题或哪一种情绪,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不过出奇地,她没有爆发,只是冷着脸走上了讲台。她环视了一眼四周,压下了台下的声音,眼神最后落在空名空空荡荡的座位上。

他今天没有来上学,据说跟教务处请过假了,因为身体还没有恢复的缘故。这让银舞想找他询问的意图泡了汤。但其实现在的银舞也没什么心情来进行这一项任务,虽然嘴上说得漂亮,但其实她心中依然是一团乱麻。

她面无表情地拿出讲义,冷冷地开口道:“接下来开始点名。”声音依然毫无波澜,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这让台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也开始隐隐感觉到,这个一直被大家奉为女神的银舞老师,在过去短短的两天里,发生了某种变化。她身上的气场依旧冷冰冰的,但少了许多锋锐之气,而多了些压抑和沉重。

众人都沉默下去。

萧遥坐在台下,看着银舞平静的脸,听着她毫无波澜的声音,却觉得有些难受。他前天一早就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说镜水的鬼熊灵王被人杀死在了镜水门口,他一开始甚至还不敢相信。

他在压抑中度过了周末,今天来到学校,本以为不会见到银舞了。他很清楚镜水中的很多状况,比如道天庸的小团体,比如银舞和段自横的关系。所以他本来以为以银舞的性格,此刻一定在一些地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或者闭门不出。

但他没想到,今天银舞就这么平静地走进了教室,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乌青的眼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这种平淡,却反而让萧遥更加担心和痛心。

他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此刻内心一定充满了煎熬。海面之上的风平浪静,只不过是为了遮掩深海之中的波涛汹涌,甚至,山崩海裂。

这是一种残忍的平静。

“夭夭。”银舞点名道。

没有人回答。

正在走神的萧遥怔了怔,看向了夭夭的座位,那里空无一人。

这让他有些奇怪,他后来了解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一些细节他还不太清楚,其余的大致过程他都了解到了,至少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不是说夭夭没什么事吗?

空名没有来可以理解,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那没什么事的夭夭为什么也请假了?

萧遥有些疑惑起来。

银舞很快点完了名,合上了名单,就开始了授课。这一次的课堂出奇地宁静,整个空旷的教室里,只能听到银舞清冷的声音,和粉笔在黑板上笃笃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击在每一个人心上。

下午又下起了淅沥的小雨,事实上这几天连绵不断的雨就没停过,时断时续,时大时小,如同不断变奏的交响乐,奏出低沉悲怆的雨声,回环萦绕在蔓延开去的天地间。

但由于雨势不大,段自横的葬礼,还是如期在下午下课后举行了。

事实上这一天离段自横的死亡才过了三天不到,他的正式的死讯也是昨天才刚刚发出,但今天来的人却依然很多。一方面是由于段自横自身的名气,毕竟他也是个封号灵王,另一方面则冲着镜水的名头来的,来走个关系,表达致意。

不论如何,这一天镜水还是迎来了无数的客人,全都穿着漆黑的丧服,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只只脚在雨地上踏起一涟涟水流,又马上被后面的脚压下去,踩在地下,涓涓流去。

银舞站在肃穆的方阵前方,乌黑的丧服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呈现出楚楚可怜的苍白来。

她看着在前方大圃大圃的鲜花中,安静地立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大汉没心没肺地笑着,咧着嘴,眉目间洋溢着爽朗的气息。

银舞眼前一恍惚,仿佛那张脸就动了起来,冲着她办了个鬼脸。

“来,小舞,给我唱首歌。”

银舞动了动嘴唇,干涩的喉咙卡住了她的声音。

突然有人碰了碰他,她怔怔地回过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脸上胡渣唏嘘的大叔,五官棱角分明,高鼻深目,眼神深邃,是那种典型的可以让小女生尖叫的沧桑男人。他的眉头间仿佛郁积着一层雾,虽然他没有皱着眉头,却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

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把脸上油彩洗净的路千川。她顿时觉得又有些恍惚,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这张油彩下的脸了,以至于现在她看到阵容却带着虚假的陌生感。

路千川道:“走吧,到我们了。”

他富有磁性的声音配合上这张脸,才有一种物归原主的感觉。

银舞缓了过来,看了看路千川身后脱下了眼镜的同样一身丧服的步书恒,轻轻吸了一口气:“走吧。”

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照片前方的花池里,银舞又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照片。

小时候她虽然比较爱向两个爷爷撒娇,但撒娇的对象偶尔也会变成段自横。

每当看到段自横被自己耍的团团转的样子,她就会开心地拍手咯咯直笑,然后段自横就会用下巴的胡子去扎她的脸,有点小痛,但更多的是痒,痒地她笑地更欢了。

但后来长大之后,学习,修炼,甚至后来还成为了猎杀者,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抽出时间好好陪一陪段叔了。直到最后她看到躺在滂沱大雨里的段自横,她才突然发现,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其实额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而现在,照片中的人,再一次这样安静地漂浮在她的视野里,似乎触手可及,但她动了动手指,却又放下了。

即使看得到,却再也见不到了。

身后的路千川又碰了碰她,她才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照片一眼,转过身,步步走远。雨滴落在她脸上,让她觉得眼角有些发凉。

回到人群中的银舞沉默了起来,周围的人声似乎开始变得遥远,眼前晃动的身影也开始有些模糊。

她看到了院长,依然笔直地站在前方,对每一个献花的人点头。

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有老师的,有学生的。学生大都是曾经段自横教过的,当然还有一些和他只有数面之缘,但还是来到这里表达敬意。毕竟段自横作为镜水护卫队的队长,在学生中还是有着相当高的知名度和人气。

她看到了来彼岸镜水分部的人,萧遥就在彼岸分部之中,沉默着跟着领头的男子送上了一束花。

段叔其实就是在给彼岸分部帮忙追拿夜行者的时候出事的,但她不会因此迁怒彼岸,因为她很清楚这就是灵术界运转的残酷法则。

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能和镜水一样保持着和平和安宁,相反,在灵术界中,杀戮和死亡才是常态。而段叔,就这么站在彼岸和灵术界的交界处,带着微笑面向自己,而用宽厚的背挡住外面的刀光剑影。

而现在,我能代替你微笑下去,屹立下去,是我的荣耀和使命。

她还看到了很多不认识的人,都带着沉痛的表情,送上了花束。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脸上苍白的少年。

她一愣,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空名也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有些宽大的丧服穿在他身上却给人一种很奇异的合适感。这种肃杀而死寂的黑色,似乎不仅包裹着他,还很好地隔绝了其他人。他和身前和身后的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却又格外没有存在感。

他献上了花束,没有停留,然后就径直随着人流离开。

银舞的目光随着空名移动,看到他混进人流中,站到了人群的角落中去。他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处阴暗的树荫底下,看着前方的花池,目光有些混沌。

银舞看了他几秒,最后还是收回了目光,暂时没有理会他。

葬礼冗长而繁琐,但没有人抱怨什么,这毕竟是为死者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如何繁缛也都不为过,也都只能聊表心意。

但葬礼再长也还是会有结束的一刻,它的结束就和它的开始一样突兀而无奈,开始散去的人流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落幕。

银舞很不喜欢这种人气远去的空落落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抓不住任何东西,这种无力和孤独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于是她决定自己离开。

何况,虽然不急,也已经猜到了一二结果,但自己还是有一些问题要问的。

她匆匆和路千川以及步书恒交代了几句,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缓慢地漫步在人流里的少年,追了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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