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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扬汤止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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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分确定后面的几坛酒里一定是参了水,不然怎么可能坐得住听大臣们的朝会?还有容白那厮劝她喝下的醒酒汤,那一个酸爽的滋味,实在是不想再回味。想不到这人看着忠肝赤胆,实则也并不十分老实。

下朝后,凤墨影躺在“来仪殿”寝殿中缓酒劲。回想着今天一早给容白半拖半拉回来上的这一个早朝,真是让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想要赖掉一天,结果又被他这个忠心不二的臣子给拉回了正轨上来了。

她懒洋洋地噙住一抹笑,乜斜着窗外的一片正在优雅下坠的落叶。

想着刚回来那会儿,紫珞支支吾吾向她禀告的事情:雪灵染在“白露宫”恭迎圣驾。

凤墨影垂眸,将腰间一贯别着的,今朝替换朝服时一时忘记吩咐,又让宫人们为她给系上的香缨解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睛,挥手将它抛上了承尘上面去了。眼不见为净,既然已经说了从此各不相干,又为何要再相见?

她翻了个身,在软椅上头疼地假寐了去。

“白露宫”的庭院里,几丛翠竹苍劲,日光将倒影拉得细长。

雪灵染站在窗旁凝望,从清晨到日暮,终究是再也等不来那一个人了。他的目光望定在那些泪痕斑斑的苍竹上,眼眸清莹流转,宛如一双墨玉浸于水银之中,倒映着天地间的秀色,却又比这四野的灵气更加的瑰丽无双。

天上地下无一物可以比拟的容色里,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更是让人观之心生戚然。

“公子,你已经一日滴水未进了,是否要传膳?”杜衡忧心地站在窗外,低声地问道。

“陛下还没有来,再等等吧。”雪灵染长睫微垂如翼,轻轻地扇动着道,语气轻柔,仍然带着不死心的期望。

陛下会来吗?

公子都等了她一整天了呀。

杜衡瞧着这样不吃不喝的公子,心里十分难受。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往日里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为何忽然之间就如此的生分了?似乎是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任何的风声,自从公子昨夜从“来仪殿”回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公子昨夜里守着孤灯坐了一夜,亦闷咳了一夜。

帝王之爱,原来便是如此的轻薄易逝?

他皱眉不解,心中含着怨怼和记恨。

往日里,他家公子为陛下付出的何其之多?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将公子冷落至此了?

当年宣公子入宫,已经让他记恨在心。人微言轻,他不敢给公子招祸,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忽然和公子亲密无间,眼看着公子与陛下也是两情相悦,多有欢愉的模样,他还为着公子心有所属而高兴,终究不是只在这一座宫中冷漠老死,寂寂无人闻,冷暖悲喜无人知晓。

公子自小生性孤僻清傲,不喜与人亲近,在他眼中,唯有陛下一人能让公子眼中脸上呈现出欣悦的笑意。

公子怕是真心心悦于陛下的吧?

才会不惜一切地折腾着自己,为她瞎了自己的眼睛;为了她重病;为了她流血;为了她忤逆父辈;为了她不顾生死,为了她做下这么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可是如今,灯下孤影伶仃,茶沸无人对饮。

“公子,水又沸了。这些茶,要撤了吗?”杜衡瞄着室内的小火炉上铜壶里的白烟汹涌升腾,忍不住出言提醒他道。

“陛下还没有来,且等等吧。”雪灵染声音低柔,固执地道。

“公子,陛下……陛下也许有事,无法分身前来了呢?”杜衡看不得他如此不饮不食地等下去,委婉地劝慰道。

雪灵染咬了咬下唇,一点猩红染上了他饱满的唇。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紧了竹纹细绣的青翠衣袖,似乎喃喃自语般地道:“她一定是忘记了。她一定会来的。”不然他的心是为着谁而痛?是为着谁而心生期盼。

难道他这么努力地弥补也抵不过那一世的过错吗?

“那我这就去‘来仪殿’,再请陛下!”杜衡丢下了一句话,抬脚就要往殿外走去。

“不许去!”雪灵染喝止道。他的错,不要别人来承担。

一切怨恨与指责就冲着他来,他不能让杜衡去。

天色一遍遍如参水了的墨染般暗沉了下来,摧枯拉朽般的余晖终于也已渐渐地歇下了去。其实明明早已经知道了结果,却是仍不死心而已。

上一世,她至死也不曾下令赐死他。

甚至是身后,也只是将他禁足在“白露宫”中,真正地做到了生死两茫茫此生再不相见。她当时心里是怎么样的想法,他始终猜度不出来。若是心悦于他,必然恨他;若然恨他,又岂能如此平静地对待他?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直至到了这一世也没有机会亲口去问一问她的答案。

只是,这一世一路并肩走来的山盟海誓,就是这么轻易地如飞扬在九天之上的纸鸢长线,这么轻易地便被割断了吗?

没有丝毫的留恋?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半分为他而停留的心思?

雪灵染缓慢地伸出一双手,平摊在空中,垂眸望住月白的掌心,掌纹纵横,却无法与那人的有所交汇一生?手指微微蜷曲起来,终是空空如也,终是什么也握不住?

心里空洞而冰凉,仿佛被人穿了一个破洞,任凭夜风穿梭而过,没有一丝的血肉,只徒留了一个唤作“心”的躯壳残骸。

他的唇角终是凉凉的一笑,是无尽的悲凉。

生平只为一人,或喜、或悲。

“求而不得罢了。”他垂睫,低语。青衫如柳,孤寒如竹,玉石般光洁柔润的脸庞上,一双绝美的眼睛里柔弱如水。挺拔的鼻梁之下,红唇微抿,袅袅姿容恍然如仙谪落凡尘,宁谧淡拂。

“杜衡,把火灭了。”雪灵染终是说道。

室内还不曾点灯,一片漆黑中一丝猩红的火光在明明灭灭的闪烁不停,不曾停歇地沸扬着铜壶里的泉水。“滋滋”蔓延的响声,在揭示着泉水就快要在铜壶之中被烧干了。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壶水,公子一直在叫他换铜壶里的水。

如今,听得他一声把火灭了。杜衡心中彻底地难过了起来,知道这一把火一旦灭了,就是公子心中的希望也没有了。

他望住那火炉有些许迟疑,抬眸道:“公子,再换一壶水吧?”

雪灵染道:“要等火把铜壶烧穿,你才来后悔吗?”

“不是的。”杜衡讷讷地道。

“那快去把火灭了。”雪灵染无情无绪地道,随即转身出了内殿,离开了那站了一天的窗畔。

他的身影渐渐地融入了黑夜里无尽的黝暗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来仪殿”寝殿中,灯火葳蕤。

凤墨影却抱住双臂瑟瑟发抖,忽然浑身如灌了冰般,每一道血脉都似被凝结了起来。手脚僵硬,头痛欲裂,她运气丹田,不像是中毒的迹象,但气机受阻,反而有些像是自身内力反噬的苗头。

她本靠在榻上看书,此刻倒头睡下,企图自己规整经脉,理顺气机,却发觉身体绵绵无力。一时间心中有些空虚,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还可以向谁求救?本来以为是最忠实的依靠,如今却已是反目成仇。

再细想昨夜的事情与梦境,不难推测出定是北堂渺趁其不备袭击了她,说不得闻人云邈已是对她试炼过了。不然,为何闻人云邈忽然就闭门不出,谢绝了斐玉晏的相邀?

而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她耳边为请师命不厌其烦的北堂渺,忽然又恢复了神龙无踪的状态?

然她忽然的幡然醒悟,记忆觉醒,也不可能是如此的毫无预兆,无缘无故地重拾而来。只是不知雪灵染曾经对她做过了什么?为何明明在记忆之中,她已经毒发身死;明明已魂离残躯,离开了凤曦之地,为何如今就像是重来了一世,一切似乎都是刚刚才重头开始的样子?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只是初到这个时空。

上一世,她对雪灵染此人就已是眷恋极深,想不到重来一世,自己竟然还是一头栽倒在同一个树上吊死。

她并不想流泪,只是眼眶还是忍不住湿润起来。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周而复始,他这是在变着法儿,欺她至深。

怪不得他一直在问,她是否想要他的眼睛复原?想要他看见她?这只不过是想要她自己亲口毁掉前世的誓言,心思何其卑鄙?

怪不得他知道她如此多细腻的心思,样样都能贴合她的心意,这不都是前世遗留下来的细枝末节罢了。

凤墨影闭目不敢再多细想,只怕越挖越深,挖出自己不愿意去面对的真相。最后才惊觉了自己原来是有多么的愚蠢无知;对方又是有多么的心机莫测。

她咬紧牙关,极力地抵制着身体里的疼痛,双唇青紫,脸色如苍雪般清白而脆弱。

孑孓独行,依然是她一个人。

就在她一意孤行地想要听天由命的时候,一道身影在凤榻前落了下来。他急行几步,低声唤道:“陛下……”

凤墨影咬得上下贝齿格格作响,顾不得应声。

北堂渺观她脸色不同寻常,忙是探身朝前,伸出一手把上她的手腕脉门。一经探查,只觉得她体内气机翻涌凌乱,经脉处处阻塞,竟有走火入魔之像。他心下一惊,忙屈膝上榻,将她扶起坐好,双手按住她背上穴道,与她推宫过血,用内力助她调理气机经脉。

许是宝鼎对她的影响;许是她刚刚恢复记忆就乱用内力;许是昨夜的酒气翻滚了血脉,此刻的反噬来得汹涌无比,乱作一团。

北堂渺运起内力缓缓在她体内推进,几番汗滴重衫,才稍得寸许。

凤墨影心中倒是坦然,她已经是不只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在这里又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呢?她紧闭双目,就像是一尊没有了任何生气的冰雕木偶般任凭北堂渺心思焦灼,而不顾一切地为她调整内力。

前女帝的内力实则已近宗师级别,此刻宛如洪水泛滥,想要引导它归经入脉,重回正道,无疑不下一场激烈的生死搏斗。而两军相遇,不进则退,既要使尽全力对其镇压;又要耐心地使其温顺,让此时内力与她不差上下的北堂渺几乎是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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