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渐靠着绑着他的木桩之上，看着钟弈秋远去的背影，觉得心下一片茫然，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了，夜间的山区本就寒凉，余渐此刻浑身是水，被绑在这个空旷无比的石台之上，感觉整个人都要结冰了，思维开始停滞，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死亡离他如此之近，就像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诱惑一般。
余渐似乎听不到，也不愿意去听，只是呆呆地抬头看着星幕，看着漫天繁星点点，闪着微光，像是洒了一地的银屑，光芒微弱但却温暖，余渐看着没有一片乌云遮挡的星空，脑海里是留下了一句话：“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余渐以为自己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冻死在这旷野之中，无人收尸，而后被山间的野兽啃食个精.光，也算回报天地自然了。
可是没想到他这副残破的身躯，竟然有着如此让人惊讶的生命力，当第二天旭阳东升，破开黑夜，洒下万道光芒的时候，余渐还是醒了过来。
余渐满目空茫地看了看眼前的景色，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竟然还没有死啊，真可惜。”
随之而来的便是深.入骨血的寒冷，一夜霜冻，余渐身上的都凝成了小小的冰晶，覆盖在身体各处，冻的余渐感觉血液都凝固了，与之相反的是五脏六腑却升起一股奇异的热度，烧的他生疼，似乎要将他从内到外焚烧殆尽。
原来冷到极致是会热的，是焚烧的痛感，是将人燃烧殆尽的绝望。
有细微的铁链摩擦的声音响起，余渐努力让自己忽略身体的不适，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那是一个纤细消瘦的身影，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纤细的足踝上是长而粗的铁链，她每走一步，就会发出铁链摩擦的声音，她赤着足，踏在清晨满是霜寒的地面上，一双白.皙细嫩的双足，此刻已经冻成了绛紫色，粗糙的地面磨着她的足底，每一步都留下丝丝鲜红。
她看起来那般可怜又可悲，一件宽大的白色单衣罩在她身上，寒风一吹，单衣鼓着风，像是白色的羽翼振翅欲飞，但是在这寒凉的冬季，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随时都要被折断双翼的白蝶，脆弱不堪。
纵使她看起来，柔弱到一阵寒风就能将她掀翻在地，但是，她的背脊却始终是挺直的，她镇定自若，不像被囚禁的死刑犯去赴死，更像是准备登台亮相的名角，她自有傲骨，不折不辱。
余渐看着她怀中紧紧地抱着的那面红鼓，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余渐混混沌沌地看着周青向着自己走来，而后端正地跪坐在自己身旁，她是那般可怜，却并不狼狈。
余渐侧侧头，轻声唤道：“周青。”
那个寒风凛冽中都不曾迟疑的身影，转过头来看了余渐一眼，依旧是那双好看的凤眼，眼波流转间波光粼粼，媚眼如丝，只是现在其中已经满是灰败了。
周青看了余渐一眼，轻轻颔首，似乎是打过招呼了一般。
余渐心有愧疚，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说道：“抱歉，我没有救出你。”
周青笑了，那双已然失去光彩的双眼，忽然荡漾出盈盈春水，其中有暖流涌动，她望着余渐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无一丝怨恨，只有平静柔和。
余渐，太熟悉这个眼神了，他曾在葛月眼中看到过无数次，这个眼神，从始至终只表述着一句话：“我不怨你，亦不恨你。”
余渐转过头，感觉眼眸中似有泪水欲喷薄而出，但是，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个适合发泄情绪的地方，他不能，也不可以在这里失态。
余渐懂周青那句不怨。
事到如今，桩桩件件，虽非他们所愿，但却都是他们选择来的结果，怪不得谁，怨不得谁。
因果，因果，种下什么因，那么就会得什么样的果，苦果也好，蜜果也罢，他们自己选的，就只能含着血泪往下吞，谁也不能帮谁去承接对方的后果。
余渐被从地上强行拉了起来，随后展平他的双手，立住他的身形，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十字形的木桩之上。而旁边的周青，也几乎是同样的待遇。
余渐听到一声细小的呜咽声，紧接着便是红鼓掉落的声音，余渐侧过头去看周青，看着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余渐感觉，周青可能是哭了。
那被周青一直视若珍宝的小红鼓，被绑她的人随脚一踹，朝着一个尖锐的木桩滚了过去。
那是鼓面破碎的声音，也是周青心碎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属于周青的东西都没了，她的心和她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死去了，再也没有回暖的可能了，她与这个世界再无瓜葛。
余渐没用出声，也没有再去看，他明白，大声的斥责那些人 粗鲁的行为，对于周青来说没有意义，这并不会让她感觉到丝毫的安慰，对于做了这些事情的人，同样没有意义，他们本就没有罪恶感，余渐的怒斥，换来的不过是一顿打罢了。
心死之人默不作声，明白一切没有任何作用之人，也不做声，于是恶意继续蔓延，猖狂而不惧，因为，他们从未意识到他们是错误的。
时间不停往前走，聚集在圆台下面的人也渐渐变多，余渐看着周围从空旷的空地，变得满满当当，也懒得去数，到底来了多少人，心里却还忍不住自我调笑道：“这辈子，最万众瞩目的时候，竟然是濒死的时刻，不过，这么也不算在这世间白走一遭了，籍籍无名和众人瞩目也都经历过了，也算是圆满了。”
不同于余渐的自我嘲笑和周青的心如死灰，站在圆台之下的人，看着余渐和周青的表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那种渴望他们就此消失的愿望是如此的激烈，让一直浑噩的余渐都能感受到这仿佛针扎一般的视线。
只不过，余渐现在不是很在乎罢了。
日头渐起，温度开始慢慢升了起来，人群也跟着躁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