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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后宫叫德妃.1_第六章 大阿哥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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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过后,佟妃娘娘一心在承乾宫安胎,少了她在宫里走动,六宫竟觉冷清不少。昭贵妃那儿已经开始打点除夕春节,终日忙忙碌碌,旁人也看不出她的心思。

然而到十一月末时,佟妃这一胎终究还是没保住,可荣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依旧稳稳当当,相形之下,越发显得承乾宫没有福气。

腊月里岚琪随众嫔妃来承乾宫请安时见过一次佟妃,神形憔悴,安静少语,往日骄奢暴戾的气势减了许多,甚至几乎看不见那些气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皇帝不曾少了对承乾宫的安抚,隔天就有赏赐,四五日便来瞧瞧,封印后头两天也都陪在她身边,钟粹宫时常能听见那里的琴声,想来佟妃的身体,该好了许多。

圣恩虽不倦,可承乾宫总透着几分清落可怜之态,但此刻宫里宫外都忙着春节,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与这里的光景宛若两个世界。

布常在和岚琪也剪了许多窗花,难得慈宁宫那里放她歇一天,姐妹俩正窝在炕上一起贴窗花。前几日太皇太后开恩让阿哥所把端静抱来钟粹宫玩了两天,还许诺正月里也让领回来住住。布常在精神头十足,今年过年比往年任何一次都高兴,而她心里明白这些恩典都是怎么来的,更加把岚琪视作亲姐妹厚待。

只是比着承乾宫,钟粹宫不敢太铺张,仅在宫内贴窗花对联、挂灯笼彩球,门外头只贴了皇帝赏赐的金沙福字,这福字各宫皆有,也不怕太出挑。

正热热闹闹忙碌着,慈宁宫来人请岚琪过去,布常在笑道:“太皇太后实在喜欢你,说好今天放你在家里歇一天,可见不着又想念了。”

岚琪笑悠悠地说:“我去讨了太皇太后的赏赐,来分了给姐姐。”

心情甚好地往慈宁宫来,因岚琪日常都在这里,她进出慈宁宫早无人会阻拦通报,熟门熟路往寝殿来,正想着太皇太后找她做什么,未及进门,就听见苏麻喇嬷嬷说:“梁太医也看过乌常在的脉案吧,乌常在多宠却一直没身孕,可有什么缘故?”

只听一个老太医说:“老臣瞧过,乌常在之前大病一场,恐怕体内余寒未清,既是多宠无孕,必是宫寒,宫寒非几日几月能调理好,且要耐心等一等。”

便听太皇太后说道:“有好的药好的食材都开方子出来,好好让那孩子调理调理,我这里也不能总劳动她了,日日辛苦,哪里还有时间调理身子。”

苏麻喇嬷嬷则说:“只怕玉葵几个小丫头弄不好,正好主子这里每日也要熬补药,奴婢另开个炉灶给常在熬药,让她跟着您一起喝,回去了说不定几天就吃絮,您别看乖巧温柔,脾气也大着呢,环春几个又劝不住她。”

“这样好,我看着她日日进药……”

殿门外头,岚琪心内发沉,手不自禁地按在小腹上,仿佛那一日赤脚站在地上的寒意又一阵阵往那儿涌,心里头万般酸楚,却不能对谁说。

“常在来了,怎么不进来。”苏麻喇嬷嬷送太医出来,瞧见岚琪,她怯然应了,进门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嗔笑她:“也学了听壁脚的坏毛病?我可要罚你了。”可见岚琪满面委屈,又心疼地哄着,“听见了也好,你心里有个数儿,明日起跟着我好好滋补调理,身子养好了,总有你的福气在。”

岚琪答应:“臣妾是委屈,可也不敢劳动您这样费心,臣妾何德何能要您这样宠爱。”

老人家却爱怜不已地说:“我旧年入了冬总要发几次寒证,饶是苏麻喇这样尽心也躲不过。你这一年跟着我,知冷知热比谁都好,你瞧瞧我这精神头,皇帝前几日还说,等开了春去行猎,再带我们娘儿几个去凑热闹。好孩子,你可把身子养好,我盼着瞧瞧你给我生个重孙子呢。”

岚琪伏在老人家膝头,郑重地答应了。

除夕前,皇帝封印的日子里,虽然几乎都是乌雅氏陪伴,可实际侍寝的日子很少,皇帝似乎也念着她身子骨积弱,才更加体贴呵护,自然这又少不得引来风言风语,且听说太皇太后那里特地给一个常在开小灶熬补药,更是叫人嫉妒得不行。

不过如今若有什么针对乌常在的话传出,不消几天就会被压下去,总觉得有人在上头暗暗使劲儿,可慈宁宫和乾清宫向来不理会这些事。渐渐地,就有人察觉出是昭贵妃在袒护着钟粹宫。便又有人说她这样做故意讨好皇帝,却不知她背后的无奈和委屈。

但委屈也好无奈也罢,皇帝也给了她该有的尊贵。是年除夕夜宴,昭贵妃头一回和皇帝坐在一起。玄烨这样安排,显然是暗示朝野来年有立后之意,自赫舍里皇后去世后,皇帝身旁的位置,可空了好久。

转眼正月过半,元宵夜宴上,久养承乾宫的佟妃终于出现,一身吉服华贵隆重,几乎要压过昭贵妃的光芒,但奈何贵妃随皇帝列席而坐,她只能屈居席下,仅在众妃之首。

众人本以为佟妃复出,必将比从前更跋扈张扬,不想性情大变,吉服虽然华贵雍容,言行举止却谦和温柔。从前这样的场合里时常能听见她的声音,如今却变得少言寡语,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可越是如此反差,才越引人注目。

谁都知道元宵夜是皇帝与乌常在定情之夜,如今乌雅氏风头比从前更劲,谁也不惦记这一晚皇帝会翻哪一个的牌子,可这晚却是复出的佟妃将皇帝迎入了承乾宫。夜宴的热闹散去,承乾宫悠扬的古琴声又飘进了钟粹宫,岚琪盘膝坐在窗下昂首聆听,环春从头后给她披上一件衣裳,轻声问:“主子心里不快活了?”

“有一些。”岚琪很坦白,但也笑,“其实我挺喜欢听佟妃娘娘弹琴,宫里和和乐乐才好,皇上少些烦恼是最要紧的,反正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大家不相往来就是了。”

月末时宫里准备皇帝南苑之行,论起后宫哪些人陪同,昭贵妃头一个说不去,说荣贵人就要生养,而太后身子不好也要人在跟前侍奉;佟妃推说自己身体还羸弱也不去;惠贵人本也因荣贵人即将临盆不想去,被太皇太后说皇帝身边不能没有可靠的人照顾,故而惠贵人、端贵人等都随扈出行。而乌常在却不是要伺候皇帝去的,太皇太后早就令她跟着自己了。

于是此次出行,本说要各宫一起侍奉太皇太后同行,却因昭贵妃、佟妃都不去,想去的那些贵人常在也不敢冒头,犹豫不决,等她们醒过神,出行之人都已经定下,比不得上次后宫几乎都走空了,这回去的人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

二月初,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紫禁城出发。此次皇帝大阅,因三藩之剿胜利在望,气势如虹,故而除武将侍卫等侍奉左右,命内大臣、大学士等诸文臣也披甲随行,虽然后宫随扈甚少,但此行之壮观,比前年更甚。年轻的皇帝也想以此彰显国威,再有太皇太后花甲之龄携年幼太子及皇子公主同行前往,更见皇室繁荣兴盛。

清晨出门,大中午后才到达南苑。太皇太后自然不胜车马辛苦,接受群臣叩拜后,岚琪与苏麻喇嬷嬷便照顾她进膳休息。而苏麻喇嬷嬷年纪也大了,拗不过岚琪一再催促,也回自己的帐子去休息了。

岚琪忙停顿了,便与布常在往惠贵人这里来。此次出行带了大阿哥、太子、纯禧、荣宪和端静几个孩子,虽有阿哥所的人随行伺候,太皇太后还是指派惠贵人和端贵人多费心照顾。皇帝那里眼下是宜贵人在跟前。岚琪知道布常在想见端静,就带她先过来了。

几个孩子在一起叽叽喳喳很热闹,不多久前头来人请惠贵人过去皇帝那里伺候,惠贵人却笑着推岚琪说:“该是你去的。”

岚琪笑悠悠道:“臣妾可是来伺候太皇太后的,李公公那里明白着呢。”

玩笑终归是玩笑,惠贵人不敢耽误,嘱咐众姐妹好好看着孩子们,便往皇帝那里去。而岚琪坐不多久,太皇太后那里也有人来找,因那边事情本不多,索性把布常在留下照顾孩子,自己匆匆赶回去。

半路上,却见明珠家的大公子容若往这边来,因他是御前行走一等侍卫,岚琪偶在宫中见到,倒也不奇怪,容若行了礼,岚琪且笑:“大人来向惠贵人请安?惠贵人可是往皇上那边去了。”

容若脸上掠过淡淡的尴尬,垂首笑着:“多谢乌常在,微臣本是替家父送些东西到惠贵人那里的。”

“端贵人她们在,你留下东西也行。”岚琪说罢,带着人大大方方地走了。

容若一直等乌常在走远,才直起腰来,旋身就见惠贵人帐子前有人站着看此处,两相对视神情都很不自然,而那边的人匆匆就回去了。

身后随侍便提醒道:“公子,咱们还是回皇上那儿去吧,东西交在惠贵人手上才好。”

却见容若凝神远望驻足不动,随侍又来提醒道:“公子,公子。”

“什么?”

“惠贵人不在帐子里,咱们该走了。”随侍无奈地说着,才见他家公子不知为何叹息一声,方怅然离去。

銮帐前头,惠贵人正与明珠说话,远远见容若过来,明珠蹙眉嫌恶道:“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这样年纪了,仍旧没长进,那些书也是白念了的。”

惠贵人则笑道:“你这样讲可不对,我听说皇上那儿很器重,皇上爱才爱汉人的学问,容若对他的胃口。”

“惠贵人说得是。”明珠颔首,躬身又道,“之前的事,给您添麻烦了,若非他与他额娘绕过臣,臣断不敢让他们来打扰您。”

“举手之劳,那孩子也很好,怪可惜的。”惠贵人叹息道,“听说在针线房吃了不少苦,因为手里功夫好被人排挤,之前还莫名其妙被……算了,现在跟着我挺好的,嫂嫂是最稳重的人,她来开口求我,还有什么不行的。”

说话工夫,容若已到了跟前,免不了被父亲训斥几句。惠贵人笑说人家现在好歹是御前一等侍卫,劝明珠在外头多给些脸面。之后明珠有事离去,惠贵人与他道:“那孩子现在好好的,你不要太担心,再过些日子我就去求了恩典把她放出来,虽然是罪籍,你纳了做侍妾不给名分留在身边,应该不要紧,只要你家里几位不闹就好了。”

容若欣喜,迭声致谢,惠贵人却笑:“不必这样谢我,你有空儿好好教教我们大阿哥写字念书,让他和你一样有学问才好。”

这时銮帐里头有小太监来找,惠贵人便赶紧回来,帐子里宜贵人正在给皇帝穿戴甲衣,见了她便说:“姐姐快来帮帮我,臣妾伺候不来的。”

玄烨嗔笑她:“皇祖母怎么选了你来伺候朕?”

宜贵人嘻嘻笑道:“太皇太后是让臣妾来逗皇上高兴的,伺候人的事儿,臣妾手脚笨,脑袋瓜也不好使,学不会。”

“油嘴滑舌,都是皇上惯的。”惠贵人笑盈盈过来,灵巧麻利地给皇帝穿戴好甲衣,威风凛凛气势逼人,两人都看得痴痴的,玄烨却突然问她:“明珠来做什么了?”

惠贵人忙道:“只是来请安,没有别的事,臣妾打发了。”

那之后,皇帝与亲贵子弟围猎骑马,十分尽兴。但玄烨对岚琪很克制,明明希望夜里她能做伴,还是克制忍耐,倒让太皇太后看不过,这一晚主动打发岚琪去銮帐里伺候皇帝。小常在自然欢喜,伺候罢了太皇太后这边,便领着香月往皇帝这里来。

行至半路,她们的灯笼被风扑灭,香月没有带火折子,便请岚琪在路边等一等,她自己跑回去再点灯笼来。因圣驾和太皇太后及诸贵人、常在都在这里,帐子外头严严实实围着侍卫岗哨。里头白天时帐子间往来行走的人就极少,夜里更是几乎见不到人,岚琪怕风吹,就稍稍朝后头退了退,躲在两顶似无人在的帐子之间避风。

正等得百无聊赖,右手边帐子里突然进了人,便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在说:“我现在很好,惠贵人说过些日子能想法子让我出宫,可我已是罪籍,你再不要想我们那些事了,孩提时的玩笑话,我不会当真。”

“你没有当真?你若不当真,又为何来见我?”

男子的声音一出,岚琪心下吃惊,刚才听见什么惠贵人她就很惊讶,这会儿听见男人的话,不正是近日常在皇上跟前的纳兰容若,那这个女孩子,又是哪一个?

“主子,你在哪儿?”却听玉葵的声音响起,很快有灯笼明晃晃地靠近,岚琪的身影被完全映在了帐子上,她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们走吧。”

“香月把脚崴了,这丫头让奴婢赶紧来找您,她怎么能把您留在风地里呢,真是又欠收拾了……”

宫女的声音渐行渐远,周遭又陷入黑暗。帐子里的人都惊呆在原地,好一阵才缓过神,宫女推着容若:“快走吧,再被人发现就糟了,容若你若连前程都没了,还怎么应我当初的话?”

这一边,岚琪越往玄烨那里走,心里就越紧,突然驻足说:“我肚子不舒服。”

玉葵很担心:“是不是吹着冷风了?”

“是呢,送我回去吧,皇上那儿你去和李公公说一声。”岚琪此刻一点也不想见玄烨,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她不晓得该用怎样的心态来看待。近来皇帝很器重纳兰容若,她虽不懂朝政,可也知道皇帝有心栽培自己的左膀右臂。

大臣若正大光明地问皇帝讨一个恩典求个宫女并不难,错就错在,他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突然冒出来这样的事,如果换作别人撞见,纳兰容若岂不是连前程都要毁了?

岚琪一夜难眠,翌日精神就很不好,皇帝那边要行猎,却不见她在皇祖母身边,派人问听说是着了风寒,玄烨心情就很不好。

这一边,惠贵人回帐子里换衣裳,正高兴地说大阿哥被皇帝带去林子里的事,身后突然有人“嗵”的一声跪下。她转身看见不禁蹙眉,打发几个贴身宫女出去,冷然问:“怎么了?”

宫女伏在地面重重地磕头:“惠贵人,您一定要帮帮大公子。”

当惠贵人听完昨晚的事,重重跌坐在榻上,怒意横生,指着地上的人骂:“我以为你很稳重,真是没想到啊,你们怎么就憋不住了呢?我什么都替你们安排好了,这一年半载的就忍不住吗?幸而是撞见她,若换作别人,现在早就身首异处,还有在这里求我说话的份儿?”

“奴婢死不足惜,惠贵人,求求您帮帮大公子,这件事万一被乌常在露出来,大公子的前途可就毁了。”宫女含泪哀求,“奴婢怎么都无所谓。”

惠贵人沉沉阖目,似呢喃一句:“为什么偏是遇见她?”

“昨晚宜贵人能瞧见你们,乌常在能撞见你们,保不准还有什么人看在眼里没说的,而乌常在兴许已经告诉了谁也不一定。”惠贵人叹道,“从今天起,每时每刻跟在我身边,我大大方方地带着你,才不会让人起疑,还要管住自己的眼睛,总低着头不会错,可乱看见什么,自己吓唬自己失了态,就要落人口实了。”

“奴婢谨记,多谢贵人,那大公……”

“闭嘴!”惠贵人怒道,少见的目色犀利,狠狠瞪着那宫女,“才叫你管住自己的眼睛,少说一句管住你的嘴就不明白了吗?要你的命何其容易,你自己若不想活了,趁早说,我也不必替你们提心吊胆。”

此时外头有宫女禀告:“主子,皇上快回来了,咱们该走了。”

“还愣着做什么,来给我换衣裳。”惠贵人冷声呵斥,待穿戴齐整回到外头,又与众人说说笑笑。不久皇帝狩猎归来,带了猎物去孝敬太皇太后,果然仍不见岚琪在边上,他满心想要去瞧瞧,却被苏麻喇嬷嬷看出心思,含笑劝着说:“万一风寒染了皇上,常在可要愧疚了,您且等一等,回宫将养几日就好了。”

玄烨也知轻重,嬷嬷这样说便等于是祖母的意思,他若一意孤行只会惹出从前的麻烦,如今他知道怎样才能真正珍惜呵护心爱的女人,再不会如从前那般冲动鲁莽。

如是一直到翌日回銮,也不见乌常在出现在人前,传说是染了风寒病倒,也有女眷们嘀咕是不是害喜了。而玄烨这里才要伺候皇祖母上车辇,有快马来报,说荣贵人生下小阿哥,母子平安,圣心大悦。

两日后,小阿哥洗三的日子,明珠夫人入宫来凑热闹,伺候了慈宁宫这里,便与惠贵人回去说话,在外头也不敢多说什么。直等到了殿阁里,才把那孩子叫到跟前看了看,之后只剩私下两人了,惠贵人道:“嫂嫂面前我说句心里话,这件事我心里真的不踏实。”

“贵人觉得要怎么做才好?”明珠夫人一家主母,将府里上上下下打点得滴水不漏,明珠也有侧室侍妾,女人之间那些事,岂能难得了她。

惠贵人叹口气说:“要么就和乌常在说开了,要么……就让她也落什么把柄在我们的手里才好,她是唯一听见的人,只要她的嘴封严实就好了。”

明珠夫人垂首思量,好半天凑在惠贵人身边,极轻地说:“您看这样如何?”

一番话听得惠贵人心惊胆战,到底是皇室出身的一家主母,操持偌大的家族几十年,明珠夫人的手腕绝非惠贵人的城府可以相比。她细思量,终究还是说:“嫂嫂容我再想一想,不说皇上喜欢她,太皇太后那儿如今也离不开她,若上头都计较起来,咱们就是拿鸡蛋去碰石头。”

明珠夫人虽不屑,但拗不过惠贵人的心思,而惠贵人纵然被这件事弄得心思颠倒,总还留存一分理智,总还记得太皇太后曾嘱托她的事,眼瞧着今年就要大封大选,她若得一嫔位,大阿哥就能养在身边了。

之后送明珠夫人离宫,惠贵人一路相随,直送到不能再往前的地方才折回来,半路上却见佟妃坐着肩舆不知往哪儿去,身边的小太监跑前去探了探,匆匆回来说:“主子,那儿该往阿哥所去的。”

惠贵人眉头深蹙,袖下握紧了拳头:“她又作什么孽?”

因不能擅自前往阿哥所,惠贵人不敢跟随佟妃,便不远不近地佯装散步徘徊在周围。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佟妃出来,远远就看得到她心满意足的笑容,惠贵人心里发颤,只

等她走远了,才派小太监去打听。

自己慢慢往回走,不多久派去的小太监回来说:“那里的人讲,佟妃是去看了荣贵人的两个阿哥,大的陪着玩了会儿,小的抱在怀里逗了会儿,又和几位公主说了话。我们大阿哥正睡午觉,现在还没醒呢,没咱们的事儿。”

惠贵人捧着心舒了口气:“阿弥陀佛,她不惦记着我们,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这一边,佟妃去阿哥所探望孩子们的事也很快传到荣贵人跟前,因说是皇帝同意的,荣贵人也无话可说。此刻端贵人就坐在身边,让奶娘抱走了纯禧后,才轻声说:“你是怕她惦记你的孩子?”

产后不久的荣贵人气色很不好,软软地靠在大枕头上,忧心忡忡地说:“曾说她怎么也要熬上一年半载的才会着急子嗣,毕竟还年轻,抱养总不及自己生的好。可她一而再地守不住胎,八成太医也对她说实话了。若是和昭贵妃一样注定无所出,她当然要惦记别人的孩子了,偏偏……我生得多,又不能自己养。”

一语泪流,一次次看着孩子甫落地就被抱走,荣贵人生养再多也毫无为人母的真实感,还要提心吊胆防着别人惦记,如今既是皇帝应允佟妃去看孩子,指不定就应允了她可以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带回去养。大阿哥已经懂事,只怕养不熟,养太子佟妃也没资格,那拉答应又太低贱,只有自己的两个孩子了。

“你且宽宽心,昭贵妃这么多年没有,皇上也没松过口,又怎会轻易答应佟妃。”端贵人自己说着也觉得没意思,如今真是明摆着的事实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轻声说,“惠贵人那里不知在捣鼓什么心思,那日从南苑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问宜贵人关于昭贵妃的事,这几天瞧她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是从前,早该过来看看你了。”

荣贵人目色沉沉地看着她:“她能做什么,总不见得把大阿哥送给昭贵妃,她舍得吗?”

此刻乾清宫内,昭贵妃正向皇帝禀报宫中入夏用度之事,年复一年地细致谨慎。玄烨也不是懒得听,而是在这上头十分信任她,说罢这些事,他也提起来说:“朕已经着户部和内务府准备了,既然是自己的封后大典,你多费心一些,弄得风光隆重才好,我大清可又要有国母了。”

昭贵妃浑身一紧,这话听得人热血澎湃,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福了福身谢过皇帝。待要离去,见李公公来禀告,说裕亲王求见。贵妃施施然出来,果然瞧见福全在外头,两厢见了礼,福全笑悠悠地说:“贵妃娘娘的气色越发好,可是有喜事近了。”

昭贵妃且笑道:“我这里就等王爷一份贺礼,一定要隆重才行,别拿你赏赐府里那些格格侍妾们的东西随便来打发我。”

都是多年相熟的,彼此也不避嫌,玩笑几句李公公就来请裕亲王。冬云请主子上软轿,昭贵妃说在暖阁里待久了闷得慌想吹吹风,扶着她的手往翊坤宫走。半路上就瞧见几个太医匆匆往阿哥所的方向去,冬云在她耳边轻声说:“长生阿哥不太好。”

“那孩子也是,上回我去瞧就病了,这回佟妃去又病了,这是见不得生人的脾气?”昭贵妃不甚在乎,她满心等着妹妹入宫为自己膝下添子,阿哥所里这些小孩子,早不入她的眼。

冬云问:“您说佟妃娘娘最近老往阿哥所跑,是不是惦记要哪个孩子?”

昭贵妃不屑道:“那是她的事,你记着,在封后大典之前,我这儿不能出一点错,她要闹翻天也不干我的事,不要到时候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佟妃娘娘现在也闹不出什么事儿,身边的人全是太皇太后派去的。”冬云笑道,“太皇太后面上对主子虽淡淡的,心里还是明白,谁才最适合住进这坤宁宫。”

说话的工夫,一行人已经到坤宁宫附近。昭贵妃昂首望着那巍峨的宫殿,眸中露出胜利者得意的笑容:“之前还为得到这一切的代价委屈和不甘心,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在这宫里我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力,既然我不能为了皇上而活,那就为我自己,为我的家族好好活下去。”

之后两日,传说长生阿哥病情稳定些,宫里愁云似乎淡了。而皇帝那里朝务繁忙连去慈宁宫请安也时常只打发李公公,更是没有时间去看看儿子,或来看看荣贵人,这几天更索性连牌子也不翻,后宫没有一个人能去跟前伺候,倒也相安无事。

转眼二月末,本该有所转暖的天气突然刮了两天的大风,吹得整座紫禁城黑压压地冰冷,前朝又不知有什么紧要的事,每日有大臣奔波往来,八百里加急一趟一趟地送来送往,弄得后宫也人心惶惶。

这日明珠府送自家制的果子面点进宫,匣子里夹了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包袱,惠贵人看后皱眉不悦,着人把点心挑出来另用盒子攒了,才亲自送来慈宁宫。

太皇太后那里实则早吃絮了,应付敷衍几句,就打发她回去。可惠贵人刚要走,苏麻喇嬷嬷却说手边缺一个做针线的,把她贴身带着的宫女留下。弄得她心惊胆战,回到殿阁后坐立不安。只等那孩子回来,说被嬷嬷留着做针线什么话也没说,惠贵人才舒了口气,但立刻又吩咐道:“即日起就在这里,不必跟着我了,没有我的允许,哪儿都不能去。”

而当她独自静下来时,心头的抑郁却怎么也散不去。在她看来,只要处置了这个宫女世界就清净了,可偏偏明珠府那儿有人记挂着,明珠夫人溺爱儿子,口口声声说这丫头是她外祖娘家的人,一定让她多照顾着,自己当初答应时,怎料到会有现在的事,后悔也无用。

虽然小半个月过去了,宫里对此事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惠贵人却是每天都看见这丫头,每天看见她每天就会想起这些事。她那样小心谨慎的人,心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大一根刺,可明珠夫人又来催促,问她几时能把人送出去,还把那种东西送进来。

“若非我家道不济,怎会依附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惠贵人每想起来,心中就憋一口气,她和明珠是堂兄妹,两家到如今,明珠府在朝中如日中天,自家却已成泛泛之辈,唯靠她这个贵人在宫内撑着门面。

因明珠有意亲近,惠贵人也乐得在宫外有个大靠山,这些年大事小事互相照应着。可明珠夫人却仗着自己皇室出生,又仗着夫家对自己越发不客气,总差遣她做些琐碎的事,这一次更惹这么大的麻烦,她早已怨气深重。

此刻正在寝殿里生闷气,乾清宫突然来人,李公公派小太监来说,皇上白天念叨了几次鸡丝粥,粥容易做,可皇帝最喜欢惠贵人这边做的,虽也未必要吃,还劳烦惠贵人着人准备着,万一皇上那里想起来了,不必手忙脚乱。

惠贵人忙答应下,打发人赏了那小太监。回来换衣裳准备亲自下厨时,突然瞧见案头那方匣子,里面装着明珠夫人让她偷偷塞到钟粹宫里去的东西,她的心怦怦乱跳。转身又见那孩子捧着水盆进来,顿生怒意,心下一横,决定能不能成事就看今晚。之后便趁屋内无人,从匣子里取了一包东西塞在了袖子里。

夜里粥熬成了,等待乾清宫消息的工夫,惠贵人心血来潮,翻出自己旧年穿的衣裳,说如今身子宽了再不能用,分给宫女们裁开做些夹袄褂子,又赏了几支钗子珠花给她们,彼此玩闹似的,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嬉笑的工夫,乾清宫来人,李公公到底是十几年伺候在身边,果然猜中了皇帝今晚想吃什么。而惠贵人明明才吩咐过不让那宫女跟着自己出门,今晚却又让她捧着粥跟自己去。

一行人到乾清宫时,恰有一波官员散了,近来朝廷忙得不可开交,这么晚了还有大臣来议事。偏那样巧,容若也从里头出来,乍相见,不及行礼,他已看见惠贵人身后的人。

“你瞧什么呢?”惠贵人眼含深意,吓得容若立刻低头侍立一旁。惠贵人领着宫女来,试食的太监来检查了碗里的鸡丝粥,见无异状,便请惠贵人进去。她回眸瞧一眼门前的纳兰容若,伸手拉了拉身边的宫女,“进去吧。”

暖阁里,玄烨依旧伏案批阅奏折,数日疲倦积压在身体里,突然闻见鸡粥的香气,身上一松,瞧见惠贵人温温婉婉地进来,也笑道:“大半夜折腾你来了。”

惠贵人道:“是臣妾该做的。”说着请皇帝到炕上坐下,亲手盛粥侍奉玄烨用了,自己则熟稔地为他收拾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不多久便听玄烨喊她,她笑盈盈地到了跟前,却被皇帝拉近在身边,言语气息暧昧不已,惠贵人推辞着笑说:“皇上,臣妾身上不方便呢。”

玄烨目色慵懒倦怠,可又有流火溢出,恋恋不舍地拽着惠贵人纤柔的手。惠贵人把心一横,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宫女:“皇上,那孩子……很会伺候人,可您若不中意,臣妾让李公公去请乌常在来?”

“她身上也正不自在。”皇帝淡然一笑,朝立在仪门下的宫女瞧了瞧,娇小清秀的模样,倒有几分乌雅岚琪从前的模样,很轻微地一点头。惠贵人全看在眼里,心重重沉下来,轻轻地从玄烨手里挣脱开了自己的手,转身走来将宫女朝前一推,吩咐着:“好好伺候皇上。”

“惠贵人?”

那宫女惊异万状,却被轻声威吓:“没有人能违逆皇上,你是想死,或者想刚才那个人死?”

“惠贵……”

惠贵人却不由分说拉着她到了皇帝跟前,自己温和地笑着端走了桌上的粥,绕过仪门在无人处,听着里头一声声“皇上,奴婢……皇上……”仰脖子灌下剩余的所有粥,拿帕子抹干净嘴脸,含泪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头李公公瞧见惠贵人独自出来,深谙此道的他不免讶异,惠贵人只作无奈地叹息道:“我身上正不自在,皇上既然想,也是那孩子的福气,公公这里明日恐怕要派人打点一下。”

李公公叹息一声,也不忌讳什么,直说道:“委屈您了。”

惠贵人笑道:“没什么委屈的,都是伺候皇上的,要说委屈,还怕乌常在吃醋,明儿我就去瞧瞧她。”

李公公不言语,派了个小太监捧了碗碟送惠贵人回去。出得乾清宫的门,果然见容若在远处徘徊,身为一等侍卫在这里也不奇怪,可他显然是在等什么人,当看见惠贵人独自出来,身后的宫女变成小太监,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惠贵人远远冲他一笑,心内暗语:再往后有什么事,我可就真管不着了,你们家里的事也往宫里缠,我可没有通天的本事。

之后匆匆往回赶,等进门打发了那随行的小太监,转身就灌下几大碗凉水才平息身体里的火。试食的太监没根的人,又只一两口既非毒药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而且剩下的粥都进她肚子里了,谁也别惦记查了。

不过明珠夫人的手腕可真毒,真把这些东西藏进钟粹宫,日后告乌常在一个魅惑主上的淫乱之罪,乌雅氏只怕真就翻不了身。虽然初衷只是想捏她的把柄在手里,可这么大的事,弄巧成拙就得不偿失了,与其想法儿去坑害乌雅氏,不如解决了这个宫女容易。

但若要她的命,容若和明珠夫人必然只认定是自己的主意,现在好,皇帝要了她,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然而,当就寝后孤身在黑洞洞的寝殿里时,惠贵人想起皇帝那句“她身上也正不自在”,心头猛地一酸。皇帝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却连乌雅氏身上不自在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随口一句话,险些就坏了事,乌雅氏若不在日子里,今晚就该急匆匆去把她找来,此刻想来,羡慕嫉妒之余,也让她更觉后怕惶恐。

翌日,宫里都知道皇帝临幸了惠贵人身边的宫女。实则历朝历代,宫内偶尔就会有宫女被皇帝临幸,大多一夜之后就不知被弃在什么角落里,并非所有人都会受封做主子,享受荣华富贵,如荣贵人、端贵人和乌常在这般,实属少数。

同样,昨晚那个宫女觉禅氏,也是相同的命运,李公公禀告昭贵妃后,将她送去了与那拉答应同住 。惠贵人照例派人送去一些东西,就再也不理会,自己身边的人被皇帝宠幸了,不高兴也很正常,旁人大多不会计较。

又隔两日,果然不见皇帝对那个宫女留情,惠贵人才往钟粹宫来。进了门见岚琪正坐在炕上写字,不等她下来行礼就先客气地扶住,自己也坐下后才道:“别人我也不管,只是你,如今皇上最喜欢你,偏偏我身边的人得了宠幸,生怕你误会我自己不能了,找个替代的人来和你争宠,伤了咱们姐妹的和气。”

岚琪欣然笑道:“惠贵人这样说,臣妾倒要自省言行,可是平日恃宠而骄,做出些让您误会的事,您不是常说,都是伺候皇上的人,都一样吗?臣妾这里没半点不乐意。”

惠贵人心头一松,伸手拉着她笑道:“妹妹这样想,我可就放心了。”

“你是该放心了,都悬了多久了?”突然有人声从屏风后传来,便见有人走出,浑身是端贵人平素的衣衫装饰,可人却是该在寝殿坐月子的荣贵人。惠贵人大惊,呆呆地望着她,边上岚琪也好不尴尬,从荣贵人装成端贵人跑来她这里等惠贵人,她就开始迷糊了。

“荣姐姐,您这是……”

“昨晚伺候皇上那人,是明珠府问你要的人吧?”荣贵人往边上一坐,指着岚琪,气色沉沉地说,“她那晚撞见的,和宜贵人没看清的,就是这觉禅氏和你家容若是吧?”

惠贵人脸涨得通红,终于憋出半句话:“是他们家的事。”

“可不就是他们家的事,你牵扯在里头算什么?”荣贵人养了许久,气色已经很好,又指着岚琪说,“我这里可不是她告诉我的,而我之所以能猜得到,也就是你害怕的缘故。宫里从来没有什么事是瞒得住的,只看有没有人有心去查,我去查了,也就明白了,更不怪你提心吊胆,总悬着心怕被人发现。”

岚琪在边上轻声道:“惠贵人,这件事我只对苏麻喇嬷嬷说过,嬷嬷让我忘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惠贵人已然含泪,冷笑道:“他们家只当是我的靠山了,什么事都来差遣我,那个容若放着正经的事不好好去做,总惦记宫里这个小表妹。儿女情长自然是好事,可他也太没分寸,都进宫了,还想往外带吗?凭什么要我提心吊胆,现在好了,真真正正是皇帝的人了,他们怎么不来要了?”

“事情都这样了,你再耿耿于怀,别人看你脸色看出端倪,就不好了。”荣贵人劝一句,让她喝口茶,才把自己的来意说明,“咱们这么多年姐妹,我来捉你这件事太没意思,今日等着你来,就是有要紧的事找乌常在商议,您这几天光顾着那个小宫女,没看到承乾宫在折腾什么吗?”

惠贵人怔然,摇摇头:“她……又怎么了?”

话音才落,环春从外头进来,她已经知道屋子里有什么人,瞧见三人坐着也不惊讶,只是略尴尬地说:“方才前头很吵闹,玉葵和香月偷跑去看热闹……”她看了看惠贵人,继续讲,“不知佟妃娘娘怎么把大阿哥领在承乾宫了,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大阿哥又哭又闹,香月说就听见大阿哥哭着说要找额娘,跑出宫门又被小太监捉回去,然后承乾宫的门就关上了,但还能听见大阿哥在哭。”

惠贵人整个儿已经僵在炕上了,本就因之前的事含泪,这会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来,她抽泣一声,语无伦次地问:“她……她要做什么?”

荣贵人让环春下去,自己也含泪道:“阿哥所里的孩子们,昭贵妃是不会惦记了,可佟妃惦记啊,八成她是不能生养了,这些日子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装得那么温柔和顺。你再算算日子,兴许咱们命好过了夏天就能把孩子养在身边,她可等不及了。你还在那儿天天鼓捣什么小宫女的事儿,你瞧瞧,她不是把大阿哥抱走了?”

“可是太皇太后答应过我……”惠贵人哽咽难语,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佟妃已经把大阿哥领去了,她的儿子要喊别人额娘了。

“还未有圣旨晓谕六宫,应该来得及。”荣贵人越说眼泪越控制不住,岚琪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就听她说,“太医对我说实话了,长生撑不过这几天……”她捂着嘴强忍哭泣,岚琪也跟着好心酸,可荣贵人突然拽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眼泪让她心里一阵抽紧。

“好妹妹,帮帮我们好吗?”荣贵人说,“现在只有你的话,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是最管用的,帮帮我们,不要让佟妃抱走我们的孩子。”

惠贵人虽不明白到底该做什么,可为了要回大阿哥,连忙擦干了眼泪,也对岚琪说:“妹妹,你那样对布常在,就是体贴她爱孩子的心,能不能也体贴我们一回,我们不求别的,只求不让佟妃娘娘抱走孩子。”

岚琪小心翼翼地从荣贵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满手的眼泪她也不敢擦,呆呆地问她们:“嫔……嫔妾……能做什么?”

荣贵人胸前起起伏伏,又主动来紧紧抓着岚琪的手:“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到时候,把你看见的说出来就好,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只说几句话,就足够了。”

这一件事,岚琪并没有明确答应两位贵人,她们之后分别离去。环春来问她发生了什么,岚琪刚要开口,又听见孩童啼哭的声音,乍以为是端静,可环春却说是前头大阿哥,更叹息:“佟妃娘娘许是要抱养大阿哥了,可大阿哥已经大了认额娘,脾气也拗。”

此时门前帘子被打起,听见“丁零丁零”的铃响声,该是端静鞋子上的金铃铛,果然见小人儿摇摇晃晃地跑来,撇着嘴委屈地钻在岚琪怀里撒娇,说哥哥在前头,可是额娘不让她去跟哥哥玩。

又见布常在苦笑着跟进来,摊手说:“能去吗?可这丫头不懂啊。”

岚琪心思沉重,刚刚惠贵人和荣贵人满脸的眼泪,一滴滴落进她心里。她不想管闲事,可也委实同情她们,好不容易再过半年就熬出头可以自己抚养孩子了,佟妃偏在这个时候抢,果然她温婉柔静的现状,是伪装的吗?

荣贵人让她等小阿哥满月的日子,让她到时

候看见什么照实说就好,可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会看见什么?

转眼,小阿哥满月,昭贵妃领着众妃嫔来热闹一番给小阿哥添喜。端静不知被什么吸引着跑开,岚琪帮布常在去追她回来,瞧见佟妃急匆匆往长生阿哥的屋子里去,她心头一紧,难道这就是要她看见的事?

之后忐忑不安一整天,可什么事也没发生,大家热热闹闹地给小阿哥添喜后散了。只有布常在依依不舍地留下女儿不能带回去,岚琪哄着她回钟粹宫,半路上看到大阿哥哭哭啼啼的被佟妃抱着坐在肩舆上,又远远看到惠贵人立在路边凝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两日后,岚琪往慈宁宫侍奉,她推病在宫里养了好一阵子,太皇太后这里满腹牢骚,小常在被数落得耳朵都发烫了。太皇太后还拉着她轻声问:“听讲前几日皇帝要见你,你都不去,可是不是因为那晚他临幸了一个宫女?”

岚琪心头一紧,脸上神情未免尴尬,太皇太后便信以为真,笑呵呵劝她道:“心胸可要开阔些,现在你还年轻,过个二十年你有了年纪,哪怕再得宠也要停牌子,总有新人到皇帝身边,不管到时候皇帝还喜不喜欢你,我恐怕已经不在这人世了,你可要为了自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您别说这样的话。”岚琪听着心里发酸,老人家却似看透了一般,不如前两年会动不动伤感,而是淡然安宁地说,“人都会老,要有宽阔平静的心胸,你如何看待人生,人生自然也给你同等的回报。我的岚琪,不就是每日傻乎乎地笑着,所以日子也过得甜滋滋的?”

小常在这才笑了,挽着老人家的胳膊说:“臣妾也要让您过得甜滋滋的,这些日子在宫里可没闲着,臣妾去冲一碗好喝的茶来,您若猜不出用了什么东西,可要赏臣妾好东西。”

太皇太后笑道:“快去弄来,天下还有我没吃过的?我若都猜出来,也不问你要东西,罚你去皇帝跟前讨一件他不肯给人的东西。”

苏麻喇嬷嬷也来凑趣,拉着岚琪去冲茶,看清楚了要用的东西,免得小常在一会儿耍赖。不久一老一少乐呵呵地端着茶回来,见有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但慈宁宫的规矩都知道,天大的急事也不能先送去太皇太后那里怕惊坏老人家。小太监就径直来到苏麻喇嬷嬷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嬷嬷,出大事了,长……长生阿哥被毒死了……”

“咣当”一声脆响,岚琪手里的茶盘全摔在了地上,她脑中闪过荣贵人的话,闪过那一天佟妃娘娘独自跑去长生阿哥屋子里的情景,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太皇太后盛怒,带着苏麻喇嬷嬷和岚琪一道往阿哥所来,行至门前,不见皇帝的銮驾,只是许多人等在门外,猜想皇帝是自己走来的。一进门就听见哭声,可一有人高呼“太皇太后驾到”,里头的哭声戛然而止。

玄烨为首迎出来,身后又以昭贵妃为首,跟了七八个妃嫔。岚琪抬头就和惠贵人四目相对,那边满目的期待,岚琪心头一惊,匆匆避开了目光。

进了长生的屋子,孩子还未入殓,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太皇太后只在外屋坐着。由苏麻喇嬷嬷往摇篮里敬了一串主子旧用的佛珠,合十后转身出来,却见荣贵人跪坐在一旁,身形憔悴可怜,似乎是悲痛至极,连太皇太后来了,也不去行礼。

屋门被关上,一直照顾长生阿哥脉案的太医被叫来,不相干的人都被遣散,妃嫔中也仅留几人,岚琪这样的身份本不该留下,只因她是跟着慈宁宫来的。压抑的气氛里,太皇太后开口问皇帝:“说是毒死的?”

玄烨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没有直接回应祖母,而是问跪在地上的太医:“怎么说?”

那太医脸色苍白,稍稍侧脸似乎是要找寻什么人,但终究是忍住了,垂首开始说阿哥的病,说并非是突然毒死,而是日久以来一点一点下毒,等他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救治,只有眼睁睁看着小阿哥的命一点点耗尽。

之后又有乳母来说,提起佟妃那日来看望三阿哥后,留下一罐子糖果,阿哥很喜欢,每天会吃一两颗,但前几天那罐糖却不见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佟妃身上,她难以置信地狞笑道:“什么意思?是说本宫毒杀长生?”

玄烨冷然道:“糖是你给的?”

“臣妾的确给过长生糖果,是臣妾阿玛送来的,承乾宫里现在还有,皇上可以派人去查。”佟妃越众向前,急急地为自己辩解,甚至问玄烨,“皇上才答应让臣妾选一个孩子养在宫里,臣妾做什么要去毒杀长生?臣妾和荣贵人无冤无仇,那么小的孩子,臣妾为什么要……”

“皇上。”惠贵人突然跪下,双唇颤抖着说,“小阿哥满月那天,臣妾曾瞧见娘娘一个人跑去长生阿哥的屋子。”

“你胡说!”佟妃冲到她面前。

“乌常在也瞧见了。”惠贵人毫不畏惧,更指向岚琪,“那天乌常在和臣妾一起逗端静玩,乌常在,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看见什么就说什么,看见什么就说什么,看见什么……

突然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岚琪脑袋里却只有荣贵人当初那句话,记得她们俩满面的眼泪,记得荣贵人说长生活不长,记得长长的宫道上惠贵人凄楚地凝望儿子哭闹着被带走。

抬眼看见摇篮边可怜的荣贵人,看见那可怜的小生命还停在摇篮里,岚琪脑中一热,冲口而出:“是,臣妾看见佟妃娘娘进了长生阿哥的屋子。”她旋身跪在了地上,“贵妃娘娘领着大家给小阿哥添喜,端静顽皮跑开了,臣妾去追她,抬头就看到佟妃娘娘一个人去了阿哥的屋子。”

边上一直未开口的昭贵妃幽幽道:“莫不成佟妃在那时候,把糖果罐子拿走了?”

“胡说!”佟妃尖锐的气性终于完全爆发,怒目圆睁,指着昭贵妃又指着地上每一个人,“你们怎么可以诬陷我,你们不怕下地狱割舌头,孩子还停在那里,不怕他半夜来找你们吗?”

“你去过吗?”玄烨突然发问,佟妃浑身一震,皇帝再问了一遍,“你去过长生的屋子?”

佟妃的气势瞬间变弱,身子软绵绵地重重跪跌在地上,开始抽泣说:“大阿哥总是哭闹,怎么哄怎么骂都不好,臣妾不想被人笑话,就听说,只要亲手剪一些弟弟妹妹的头发攒起来藏在他的床下,大阿哥就会变乖,臣妾是去过长生的屋子,可臣妾只是剪了他的头发,臣妾只想大阿哥好好的,皇上……臣妾怎么会毒杀孩子呢?”

死的是亲骨肉,荣贵人却只呆滞地坐在摇篮旁,听见的反是佟妃的哭泣,屋子里静谧得骇人,皇帝满面怒意,谁也不敢再开口。太皇太后端坐上首缓缓轮转着指间的佛珠,终微微一叹,对孙儿道:“皇上,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传出去说皇子被毒杀,皇室恐怕失了体面。”

玄烨的眼神微微一晃,慢慢掠过座下每一个人,或站着的或跪着的,当停留在乌雅岚琪的身上,眸中莫名燃起更深的怒意,倏然转开了目光,沉沉然开口:“这件事就到这里,长生是病死的,没有什么人下毒。”他站起来,朝太皇太后躬身行礼,“孙儿朝务繁忙,这里的事,还请皇祖母周全。”

太皇太后点头不语,玄烨行了礼转身就走,岚琪跪在一旁,皇帝的龙袍从眼前晃过,她心头莫名发紧,总觉得好像被人用眼神在心上剜了一刀。

皇帝离开了,佟妃还在抽泣,昭贵妃奉了茶来请太皇太后喝,老人家摆手推开,苏麻喇嬷嬷忙过来搀扶,果然她也要走了,走时冷幽幽撂下一句:“把大阿哥从承乾宫抱回阿哥所,佟妃还太年轻,又要伺候皇上,照顾不来。还有啊,你们赶紧给孩子入殓,好好送他走。都散了吧,皇帝的话,可要好好记在心里。”

众人恭送太皇太后,可一同来的乌常在没有跟随,她还木愣愣地跪在地上。昭贵妃那儿伺候太皇太后离去,回来吩咐给孩子入殓的事,根本没理会屋子里的人。

端贵人搀扶惠贵人起来,佟妃的宫女也过来搀扶主子起身,她跌跌撞撞爬起来,突然眼含凶意,猛地冲向岚琪,只听“啪”的一声刺耳清脆,众人惊愕,但见乌雅氏被打在了地上,左脸上醒目的五指印迅疾红肿膨胀。

“贱人!贱人!”佟妃歇斯底里地要冲上来打她,被宫女们硬拉走了。

一声声“贱人”缭绕在耳边,岚琪记得从前王嬷嬷急了也会骂她和盼夏是小贱人,那时候懒得理会老婆子发疯,听着不痛不痒不在乎,可今天听佟妃这样骂自己,她才突然明白,何为尊严。

转眼三月过半,天气渐暖,但不知是否因长生阿哥的死一直阴云不散,春色烂漫的日子终于来临,宫里却莫名死气沉沉,六宫之间也无人走动,自阿哥所那场闹剧后,几乎所有人都闭门不出。太皇太后这里除了隔几天和太后说说话,或昭贵妃过去请安,其他妃嫔一律不见,连最喜欢的乌常在,也好久不在跟前了。

这日昭贵妃与太后离了慈宁宫,正回宁寿宫来,半路竟遇见佟妃出门。数日不见,佟妃倒也精神,依旧是明媚娇艳的模样,向两人恭恭敬敬行了礼,问起去何处,佟妃眼眉轻扬:“万岁爷派人来传召臣妾去乾清宫说话,正要过去。”

太后笑悠悠地道:“皇上每日辛苦不知休息,你过去了可要提点几句,园子里花开得正好,劝他多走动走动。”

“臣妾记着了,皇上正等着,太后还恕臣妾不能久陪。”佟妃行礼告辞,昂首傲然从边上走过。恰一阵风卷着沙尘过来,昭贵妃迷了眼,太后问她有没有事,贵妃眨着眼睛沁出些眼泪,笑着说没事。

再往前走,就是钟粹宫,只见大门紧闭清清落落,太后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叹道:“太宗皇帝宠宸妃,世祖皇帝宠董鄂氏,都不是这样子的,咱们万岁爷喜欢这小常在,时好时坏,叫人看不明白。”又劝昭贵妃,“你心里该明白,眼下光景里,你正该关心一下钟粹宫,哪怕皇帝知道你是故意的呢,至少心意到了,至少明白你晓得他珍惜什么人。”

贵妃心里酸涩,垂首应答:“臣妾也这样想,可每次想起来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且笑道:“要看得长远些,这不是纡尊降贵,你是替皇帝做事的。来,拣日不如撞日,我陪你去。”

昭贵妃惊讶不已,却被太后拉着往钟粹宫门前走,身旁的太监嬷嬷已经过去拍门。里头的人开门听说太后和昭贵妃来,忙不迭敞开大门跪迎,两人施施然进来,便见布常在和乌常在打了帘子从东配殿出来,清秀素净的两人匆匆跪在了院子里。

“天暖了,可地上还冷呢,快起来。”太后笑着说,“想说走动走动不坐轿子回去,到底平日懒怠动,走这会儿就累了,见你们这里清静,想进来歇歇脚。”

环春几人忙要去收拾正殿请太后过去坐,太后却说那里没人住太清冷,去乌常在屋子里就好。布常在亲自奉茶,她们这里少有人来,她没记错的话,太后该是她接待过最尊贵的客人了。

“我从太皇太后那儿来,新茶上来了,却恼于没有一个烹茶的好手,我问怎么不喊你去,太皇太后说你正闹别扭呢。”太后和善地拉着岚琪在边上坐了,一边转身冲贵妃笑,“我说得不错吧,人家好好地在屋子里,下回去老人家跟前,你也要说说才好。”

昭贵妃努力在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憋出一句:“妹妹为何不去慈宁宫了?太后娘娘容易春困,可因你不去了,她每日不得不过去慈宁宫瞧瞧,都没工夫歇觉了。”

太后笑着推了推贵妃:“你怎么又赖在我身上。”不过转身却好好对岚琪说,“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说谁对谁错,宫里头这样的事太多,我那一辈里早看透了。好孩子,连佟妃都出门了,你躲在这里算什么?太皇太后跟前离不开你,听我的话,明儿过去好好伺候,上好的新茶搁着没人敢动,都要浪费了。”

岚琪心里堵得慌,太后和昭贵妃这一搭一唱地说得她更是堵得慌,只是顺从地答应着,没多说一句话。太后见她如此,喝了茶便要走,布常在与她一路送到门前,只等太后和昭贵妃走得没影了才起身,就听锦禾说:“听讲是万岁爷召见佟妃娘娘去了乾清宫。”

岚琪眼神微微一晃,转身看前头承乾宫的光景,旋即就不言不语地回去了。布常在没跟她过去,在宫门前叹气:“她怎么才能好呢,到底出什么事了?刚刚太后那些话,听得我莫名其妙。”

环春宽慰她几句,让盼夏送回去,自己打了一盆热水进来,瞧见主子自己在收拾书籍纸张,这几天她就闷在屋子里,一张一张地写字,刚才太后突然来,都没来得及洗去手上沾染的墨汁,所以被太后拉着手时,她才总很尴尬。

岚琪的双手被环春浸在热水里,看她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十指,她恍然记起了曾经伺候布常在洗手的光景,不禁皱了眉头,没来由地,佟妃那一声声“贱人”又在耳边响起,她慌张地缩回了手。环春被惊到,赶紧挪开水盆,拿柔软的棉布裹住了她的手,紧张地问着:“主子怎么了?”

岚琪怔怔地望着她,胸前堵着的一口气却有松动的迹象,起起伏伏间,她终于说:“替我打扮一下,我要去见荣贵人。”

环春愣一愣,但立刻答应了,唤玉葵和香月来伺候,给主子换了应时的新衣裳,细致地打扮妥帖,便绕道避开佟妃可能出现的路,径直往荣贵人的住处来。那么巧,在门前遇见刚要离开的惠贵人。

“妹妹来了?”数日不见,惠贵人显然有些尴尬,似乎在犹豫是去是留,里头吉芯已经迎出来,一边让乌常在进去,一边来惠贵人身边轻声说:“主子请您先回去。”

惠贵人颔首,又朝里头乌雅氏的背影望了望,叹口气便走了。吉芯赶紧回来,张罗宫女奉茶,之后与环春一起侍立在一旁,难得的,乌常在开口让她们都下去,吉芯走时见主子朝她点头,便热络地请环春也去喝口茶。

屋子里静悄悄的,荣贵人早已恢复往日风采,生养多次的她一直还保持窈窕的身材,面容又生得好,也不怪皇帝圣宠不倦。可大家都看在眼里,长生阿哥殁了后,这些日子皇帝那儿好些日子没她什么事了,连带着惠贵人也几乎见不到圣驾。

“这些新茶,是慈宁宫分赏送来的,妹妹那里也该有吧?”荣贵人亲自烹茶,面上自然地笑着,“伺候皇上时,还是端贵人的茶弄得好,我不及她手巧,可她一定也不及你,听说这些日子你不去慈宁宫,太皇太后连茶也不喝了。”

“荣贵人。”岚琪开口。

荣贵人看她,一手捏着茶勺悬在半空,茶勺里一撮茶叶还未放进茶壶,手间顿了顿,旋即就放下去,低头侍弄茶水,笑着问:“妹妹想问什么?难得你愿意来找我,我还想是不是该亲自去一趟钟粹宫,我知道,你心里梗着心结。”

“孩子是被毒死的吗?”岚琪问,心里怦怦直跳,她不是不知宫闱险恶,哪怕没经历过,听得历朝历代的故事还少吗?可从没想过,她竟然也会亲身经历,若说是佟妃一声声“贱人”在耳边挥之不去,不如说是那空荡荡的摇篮,那逝去的小生命给她带来了阴影,让她夜不能寐。

岚琪沉了沉心,继续问:“是病死的对吗?”

荣贵人颔首,而后扬眉正色看她:“不错,是病死的,皇上也这么说了。”

“不是皇上说,嫔妾是问您……”

“乌常在。”荣贵人打断了她,“我说过,只请你看到什么说什么,你不是照做了吗?不管是病死的还是被毒死的,与你并没有关系。”

“如果嫔妾没看到呢?”岚琪起身,稍稍走近她,“您和惠贵人怎么知道,嫔妾会看见佟妃娘娘去阿哥的屋子?”

荣贵人手里的茶已经成了,分了一杯给她,含笑道:“其实你想问我,是不是利用了你?为何不直说,是说不出口吗?”

岚琪不语,荣贵人继续说:“太皇太后和皇上心里都明白,等他们缓过这一阵就好了,哪怕从此我和惠贵人再没资格侍驾,但这一次也值了。”她说罢尝了自己冲泡的茶水,不知是什么味道,很不满意地撂下,顺手把岚琪那碗茶也倒了,又似不经心地说,“你一定很奇怪,我们这么做,显然是针对佟妃,想法子要回大阿哥,可大阿哥是惠贵人的,我做什么掺和在里头,是不是?”

岚琪却不知是不是看不惯荣贵人糟蹋那些上好的茶叶,主动伸手来摆弄茶具,荣贵人便撒了手往后靠着坐,悠悠地说:“大阿哥终日哭闹,总有一天会连皇上也看不下去,佟妃自己更加不知能耐心到哪一天,可只要有那一天,她就会弃了大阿哥,转而抱别的孩子,那天她对皇上说的话,你听见了吗?皇上许诺她可以挑一个,所以为什么大阿哥去了承乾宫那么多天,一直没圣旨下来,就因为她还没挑好。”

岚琪潜心侍弄茶具,也一句句把荣贵人的话听进耳朵里,荣贵人继续说,“我们没有法子撂倒佟妃,要想断了她抱养孩子的念头,只有这样闹了。仗着皇上和我们还有几分旧情,仗着她性子急没涵养,稍稍一撩拨就冲动,还仗着我们两人是阿哥们的亲额娘,哪怕拼了前程,也不能让她把孩子抱走。”

岚琪手里的茶也成了,递了一杯给荣贵人,她正好也说得口干,浅尝一口,眉间有喜色,一整杯茶旋即下了肚子,舒口气似的说:“我知道你觉得我冷酷无情,利用了你,还利用了我自己的孩子……”晶莹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荣贵人含笑抹去了,看着岚琪说,“我已经在这宫里十几年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往后的几十年,我只有孩子了。”

岚琪没有喝茶,起身离了炕,彼此沉默须臾,她福了福身要走,荣贵人问她心里可否还淤着心结,她才摇头:“太后说她不论谁对谁错,嫔妾现在也明白了,这件事里没有谁对谁错,谢谢您愿意对嫔妾说心里话。”

荣贵人含笑道:“也许有一天,我再也不愿意对你说心里话了,可今日你这杯茶,我会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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