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这雨还不小。现在是崇文河谷的雨季。
“我们回去吧……”邪鬼师说着，转身走向营地。
林宇又看了一眼那壕沟里运输狼妖的兽人队伍，心急如焚。
邪鬼师的帐篷内，陈设十分简单。帐篷的中央有一张好像是棉麻质感的地毯，帐篷的角落里，有一盏油灯。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盘坐在地毯上，邀请林宇在他的对面坐下。
“我们相聚的时间不多……”邪鬼师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能多聊一会，就多聊一会吧。”
“你是否知道，什么是华昌九州的镶元锁？”林宇单刀直入。
“镶元锁……”邪鬼师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有意思的名字。”
“有意思的名字？”
“我不知道什么是镶元锁，但我知道你的困惑！”邪鬼师说。
“困惑？”林宇疑惑道，“我的困惑？”
“你的困惑，也是创世女神伏亚，对创世本身的困惑。”邪鬼师缓缓地说。
“创世女神……伏……伏亚……，对创世……本身的……困惑？”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林宇一时消化不了。
“创世的困惑……”林宇有些茫然，“创世的困惑，具体指的是什么？”
“《伏易经》内容，你大概已经了解了吧？”邪鬼师问。
林宇点点头。
“这个纪元，是华昌九州世界第九次重启。”邪鬼师说，“创世之初，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元年之战’开启。在‘元年之战’之后，光明力量普照四方，各个种族开始繁衍生息；黑暗力量沉入大地，变成世界演进潜流。”
邪鬼师顿了顿，微笑地看着林宇。
“在几千年的文明演进史里，种族、巨龙、妖兽、部落、城邦、魔法、巫术、丰收、灾害、瘟疫、战争、恶魔、英雄……当这个世界将这一切全部都经历了……”邪鬼师突然严肃地看着我，“最后，文明还是堕落了！”
“文明堕落了？”
“《伏易经》里提到，黑暗力量最终吞噬了世界，女神不得不重启世界。”他说。
“这个我知道。”林宇点点头。
“你怎么看这段话？”他问林宇。
“怎么看？”林宇思考了一下，“如果要从解读经典的角度说，宗教出版物经常会有这样的警示，告诫世人，克制心中的邪念，从善如流，要不然就会受到天谴。”
“然而，这并不会总有用，对吧。”他笑着对林宇说，“文明终将堕落……”
林宇沉默不语。
“众神创造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孩子……”邪鬼师又将双手放回了膝盖上，“孩子总会一天天地长大，总有你管不了的那天。你管束他，他会叛逆；你任由他自由发展，又担心有一天会失控……是不是很困惑？”
“这就是……女神的困惑？”
只见，林宇对面的邪鬼师，默默地低下了头。在他身体上，仿佛出现了一丝黑色的烟雾。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他脸上的皮肤不那么干瘪了，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他的瞳孔放大，里面充满了黑红色的液体在流动。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声音有一些变化，感觉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林宇顿时觉得有一些毛骨悚然，背脊一凉。
“我曾对女神起誓，赐我不死之力，我是可以为她管束这个世界的！”他用着沉重的声音说，“可她却抛弃了我……”
“你是……”林宇倒吸了一口凉气，“甘罗帝国的赤血王？”
他没有回答林宇，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地毯。
“我！曾经是伏亚最忠实的信徒；是我！在荒凉的坤虚山脉里建起创世神殿，让那些忘却了伏亚信仰的人们，再次感召于创世女神的光辉；是我！率领着忠实的信徒们击溃了异教徒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是我！建立起强大的甘罗帝国，誓死要将女神的庇佑传播到整个华昌九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突然，他一把揪起地毯的一块，紧紧地捏在手里。
“但她……伏亚……她抛弃了我……她放逐了我！”他几乎是在哭诉，“她竟然……抛弃了我……”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雷，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林宇似乎明白了，他面前的这个邪鬼师只是一个躯壳，他的身体里装的是赤血王的亡灵。
“当我在两千年后，再次回到华昌九州世界的时候……”他的手捏得更紧了，“各种教派的那些什么大师们，他们竟然成了创世女神伏亚的代言人，他们……他们篡夺了我守卫的信仰，他们是窃贼、是强盗！”
林宇看着被附体的邪鬼师，发狂的样子，不知所措。
“更令人不能忍受的是……”他顿了顿说，“信仰，早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这些个教派，不过是那些世俗政权权力的道具罢了。那些建立在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庙宇，不过是为了更加巩固世俗的统治罢了……”
林宇看见，被他手上捏着的那一块地毯，已经熔化成了烟雾和粉末。
“你说，华昌九州的敬神侯……”他转向林宇，“这难道是创世女神伏亚要的答案么？”
“额……”他这样一问林宇，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回答。
“华昌九州的敬神侯，是唯一可以直接和创世女神伏亚对话的人……”他看着林宇说，“虽然那些教派的大师们，都宣称他们可以聆听到女神的教诲，但我知道，那都是骗人的！”
“虽说是这样……”林宇有些尴尬，“但我还从来没有跟女神说上过话……”
林宇似乎明白了赤血王谋划这一切的动机了。
作为一个信仰狂热的信徒，失去了曾经掌握着的对神谕的解释权。而今，他所谓要夺回自己的信仰，实际上是想夺回宗教权力。难怪他蛊惑幻海帝国和白狄人对万昌平原发起侵略；集结散落的狼妖兽人部落，建立大军东出崇文河谷。为了这一天，他谋划了一百年。
林宇看着他有一些激动，想转移一下话题。
“嗯……”林宇一时间，不知道要称呼他什么了，“先生……我先暂时这么称呼你吧，所以，你现在是邪鬼师，还是甘罗帝国的赤血王？还是，赤血王的亡灵在你的身上？”
林宇面前的这位老者，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的怒气消失了，眼神变得正常了，脸上的皮肤又再次干瘪了下去。
“我想你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我的这个身体，是属于一个叫泽华的孩子的。”
“泽华？”
他笑了笑。
“所以，我说，人们只记得那个恐怖的‘邪鬼师’，但却忘记了他曾经也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为了获得更多人的认可，一直在努力的年轻人。”
泽华，听上去就是一个阳光的邻家大男孩，确实很难与那邪恶的邪鬼师联系在一起。
“当他进入夜幽城的时候，我就在死亡位面开始观察他。他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一个帮助我重新返回这个世界的人选。”他顿了顿说，“当他开始学习鬼法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引导他，直到把我从死亡位面召唤回来。”
“赤血王的亡灵，在这个身体里，那……那个泽华呢？”林宇疑惑道，“泽华又不是赤血王的后裔，怎么能够举行‘甘罗之魂’的仪式呢？”
“他……或者说我……”他顿了顿，“我修炼的鬼法，其中有一个能力，可以让赤血王的亡灵，与我共存在一个躯体里。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原来，这一百年来，赤血王和邪鬼师，是同一个人，他们一起谋划着对万昌平原平原上的世俗政权的颠覆。
“不过……”他突然说道，“这副躯体，毕竟是凡人之躯，已经一百多岁了，你看，我的牙齿都掉光了。”
他张开嘴，让林宇看他的牙齿。十分恶心……
“我还是要去找一副新的、年轻的、充满力量的身体的。”
苏念紫！
林宇心中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现在应该还没有发现，苏念紫跟赤血王之间的关系。
“‘甘罗之魂’么……”林宇问道，“你找到赤血王的后裔了么？”
他摇摇头，“你……认识么？”
林宇也连忙摇摇头。
“那么……”林宇又一次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我死了，游戏就结束了。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揉搓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是在给自己衰老的肌肉按摩。
沉默了一小会，就看见他抬起头，似乎是有一些无奈的样子。
“主角死了，游戏不就结束了么？”他摇摇头说。
“主角？”
主角这个概念，有点跳戏啊，怎么会从他的口中讲出。
“《伏易经》里写了很多关于创世和重启纪元的事情，但唯独有一点，没有说。”他缓缓地说道，“之前的八次纪元，在覆灭的最后时刻，发生了什么……”
林宇点点头。
“当我在死亡位面的时候，曾经向掌管着死亡位面的，真正的死神炼狱冥王问起过这个问题……”他又顿了顿。
林宇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炼狱冥王说，第一位敬神侯的死，开创纪元；最后一位敬神侯的死，终结纪元。”他一字一句地说，“当你去见炼狱冥王的时候，这个纪元就终结了。我可不想，那么早就结束这一切……”
林宇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句话。
但是在他的脑中，一下子就出现了纪元终结，任务失败之后，他的前任们那绝望的，与世界一同毁灭的画面。
正当他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的时候，外面来了一个狼妖兽人。
他站在帐篷的门口，用狼妖族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面前的邪鬼师对着狼妖兽人点点头，又望向林宇。
“我可以邀请你……”他冷冷地说，“一起来么？”
“一起？来什么？”林宇紧张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林宇，却自顾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