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楚？
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忠国闭上了眼睛。他刚刚才跟雪利福讲明白了柳萱和他的过往，并没有否认自己花钱从柳一枝手中买下他女儿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忠国赌的是查理曼的理解，可现在赌输了。
不管那位洋行大班曾经和贩卖人口的商人有过什么过节，总之对方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态度，压根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证据就是上午忠国和雪利福谈完话，下午他就从雪利福的口中听到了查理曼的回答。
雪利福肯定是在和忠国谈完之后不久就去找了查理曼，而通常来讲，对于事关一名买办去留的问题，洋行都不会轻率的做出决定。
搜集证据，明确错误，批评，考察买办本人的态度......总之会花上一阵子功夫。
对于洋行来讲，找到一名合适的买办也不是简答的事情，而一名在做买卖上颇有手腕、经验老道的买办，对于任何洋行而言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可是查理曼却在当天、甚至有可能是在和雪利福谈话的当时，就明确了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只要忠国确实是花钱买下了人口，就毫无商量的余地，要将他开除出洋行。
这就等于是宣告了忠国运输部买办生涯的死刑了。
忠国咬了咬牙。
离开运输部，对他本人倒是没什么损失，充其量也就是洋行每个月发的那点儿薪水罢了。
以他现在手上的产业每个月的收入来看，洋行的工资压根就不入眼。
但是这只是对他个人而言，对别的方面，意义就不一样了。
太一船运公司的买卖现在处在淡季，除了改装成运输客人的游轮的金山号还能够保持每趟满员的情况以外，龙山号和泰山号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满载了。
一开始随着降雪提前到来而对市场产生的影响，过了一阵子之后，到现在已经趋于平缓。
各地的买卖人也不再着急忙慌的调度货物了，船运公司门口排队的人逐渐少了下去。
这对于船运公司来讲，是十分大的损失。
船跑一趟总是要花钱，码头费，过关费等费用都是按照船只的大小来算的，你装多少货要交的钱都不会变。
除了燃料费在船只装载的货物少的时候能够稍微节省一点儿以外，别的开销压根就不会变。
这么一来，自然是每趟装的货越多，挣得就越多。
而除开将汗口市当做中转站的那些零散买卖人的单子以外，剩下的船运公司接到的运输委托，几乎都是来自美最时总行。
美最时洋行往年需要运送的货物现在已经有一大半被忠国安排给了太一船运公司运送，只有极个别特殊的商品，因为太一船运公司的能力不够，而被委托给了实力更强的太古洋行运输。
忠国心里清楚，要是自己被洋行开除了，那这些订单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落到太一船运公司手上了。
而且尽管眼下是淡季，洋行的买卖不忙，但是运输部本来就已经少了一个人，严伦离开之后，剩下的工作全都由忠国还有方家两兄弟三人一块儿完成。
现在要是忠国也被开除，那么洋行肯定是要再从外面招聘一个买办的。
方明的本事不错，可要说当买办，他还差了点儿，如果再过几年，他兴许能够有这个能耐，但是现在是不行的。
运输部虽说不是什么大部门，不过要处理的工作也多，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忙不过来的。
这么一来，新的买办会不会把洋行的订单继续交给太一船运公司，就说不好了。
通常刚在某个重要职位上上任的人，为了体现自己不是一个没有注意、什么事情都只会沿袭照搬前任的做法的废物，都会对前任订下的规矩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么一来，新的买办会把洋行的运输订单交给太一船运公司的可能性就更加低了。
这种局面忠国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忠国也看出来了，这件事情不是雪利福能够做主的。
雪利福跟查理曼禀报了事情之后，查理曼肯定是马上就给了他回复，而雪利福在知道了回复之后，没有立刻派人过去把忠国找来跟他谈话，就是因为这件事他开不了口。
按照忠国之前说的情况来看，别的不谈，他花了钱买下柳萱这件事是错不了的。
既然有了这个事实，那么查理曼就不会管其他的，忠国在洋行待不下去已成定局。
这话雪利福没有说，但是忠国心里已经明白了过来。
两人都不开口，雪利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忠国则是不愿意说。
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起来。
雪利福最先受不住了，他轻咳一声，然后发出了两下干涩的笑，准备开口。
忠国打断了他。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雪利福对他是仁至义尽的，他怎么能够让对方再为难呢？
“雪利福二班，我明白了，既然查理曼大班这么说了，这件事情恐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吧？”
雪利福点了点头。
“抱歉，华买办，我努力跟查理曼大班解释过，不过他甚至连我的话都没有听完，老实说，如果你现在想去找查理曼大班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去。”
忠国皱起了眉头，雪利福的话他是信的，这么看来，严逸文这次给他找的麻烦还真不小。
对方根本就是一招刺中了他的死穴。
雪利福担心忠国不肯死心，又开了口。
“华买办，我跟查理曼大班说完这件事之后，他气得连汉斯大班都骂上了，还说要写信给汉斯，质问对方，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我看你还是......”
雪利福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忠国已经从他脸上读出了他要说的话。
我看你还是快走吧。
走当然不是从雪利福的这间办公室走，而是从运输部走，从美最时洋行的大门走。
忠国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要是连雪利福都放弃了，就没有人可以帮他了，洋行里他认识的人不少，但是称得上熟悉的人却不多，而可以让忠国觉得是朋友的人，大概只有雪利福一个。
他也不愿意让对方为难。
“我知道了，雪利福二班，这件事情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回头我给你把辞职信送过来，现在就算我说想离开总行，调任去别的分行工作，查理曼大班也不会答应了吧？”
雪利福摇了摇头，一脸的遗憾。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