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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蓄谋已久·燕小嫦篇_第八章 我们需要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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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思伟帮我在一私立小学找了个舞蹈老师的岗位。

如今我已经没什么要闯荡出一片天地的大志向,觉得留在我们这个小城,有两三个朋友、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简单温饱的生活,足够。

也许每个月只有不到两千块的工资,比起在北京少了很多,但其实生活质量上,我觉得没有太多差别,况且我也不追求所谓的生活质量。

去小学面试那天,校长问我对教书育人有什么想法,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对王昭阳说:“做老师怎么了,为教育事业做贡献也挺好。”

王昭阳笑着说:“是吗,那你也来贡献一下试试。”

当年他一语成谶,我阴差阳错地居然还真的走上了这条路。那天我对校长说了什么,不太记得了,只是在那个瞬间,忽然明白一件事情,多年来,我对王昭阳最深刻的感情,也许是感激。

感激他的鞭策和引导,他对我人生的一次次干预,让我从一个问题少女,走上了一条还算正经的人生道路。因为这份感激,我决定不再怨怪他什么,而将他化为一份好好生活的动力,我打算把关于王昭阳的一切,彻底翻篇了。

这些年我从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吴玉清,我并不知道,从爸妈死后,我上高中开始,吴玉清就患有一定的精神抑郁,这些年她饱受人间寒苦,被欺辱、被看不起、被欺骗,这精神抑郁就发展成了精神病。

吴玉清第一次发病,是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再之后陆续有过两次。最严重的这次,是年后在家看电视,看了个煽情的寻亲节目,午睡起来,忽然拿菜刀要砍人,她说要砍死自己的父母。

和吴玉清同住的老姐妹儿治不了她,打电话让我过去把人领走。

当时我正在和谢婷婷两口子以及陈飞扬斗地主,陈飞扬骑着辆破摩托车带我赶到的时候,吴玉清正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门刚打开,她就要杀出来,嘴里骂骂咧咧。

我挡在门口叫她阿姨,让她冷静一点,她手里的菜刀已经没什么方向,陈飞扬徒手接刀手心被划了很长一条口子。

送吴玉清去医院,医生说这情况精神病院也不收,只能接回家好好伺候,吃药养着,防止她精神受刺激,预防发病的可能性。

得,一来二去,吴玉清又砸回我手里了。

吴玉清在病房挂水,我陪陈飞扬去包扎手上的伤口,歉意满满。陈飞扬倒是大气,特豪迈地说:“幸亏是砍我手上了,要是砍在你身上,或者砍到别人,那就麻烦了。”

我说:“那还不如砍别人呢。”

陈飞扬:“砍我我又不讹你钱,砍别人身上你试试。”

有道理。

陈飞扬是这样一种人,即使你没多么喜欢他,但实在讨厌不起来,尽管他天天嘴巴上挂着“我喜欢你”,但却一点都不会给你压力。

这是一个特别真诚、特别积极的孩子,积极地对待每件事情,也许是多年艰苦训练训出来的良好品质,坚持不懈、勇往直前。

陈飞扬说他有两个梦想:娶燕小嫦当老婆和打一个世界冠军。

她住院这两天,我在找中介租房子,陈飞扬就一直跟着我,骑着辆摩托车给我当司机。

从高中开始,我就培养出一种摩托车情结,喜欢坐在摩托车后面,感受两边吹拂的气流;喜欢在路上,略过大片大片熟悉的风景。

年后天气还是冷的,幸而陈飞扬足够高大,可以帮我挡住绝大部分的冷风。路边依然有些摆小摊的,卖些即将过季的手套、帽子等保暖用品,陈飞扬把摩托车在摊位旁边停下,我们俩都没有下车。

我就坐在后面,他手长,直接拿起摊位上一双带毛的护膝,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三十块。”

我觉得这老板有点讹人,这马上过季了,二十块不能再多。我刚想讲价呢,陈飞扬个傻缺,用胳膊肘捅我一下:“拿钱。”

我愣,傻傻地翻口袋拿钱,他又捅我一下:“拿我的,这边口袋。”

我一伸手就能摸进他的口袋,把陈飞扬的钱包拿出来,给了老板三十块。然后陈飞扬下车,蹲在旁边低头给我绑护膝。

那一刻我愣了,差点儿飚出眼泪。

我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可又不能再深入地去想什么。陈飞扬一边绑一边说:“我妈说女人的膝盖要保护好,不然以后生了孩子,容易关节疼。”

我低头看着他,强忍情绪,不禁还是想起了当年,在黑洞洞的楼下,王昭阳把自己的大护膝绕两圈绑在我腿上,他说:“你没穿棉裤。”

再次经过那家皮具店,卷帘门已经垂下,红色的纸张上写着“转让出售”的字样,如今的王昭阳,以后的王昭阳,将会去往何方,似乎和我已经无关了。

我们看了附近很多房子,仅有一家满意的,还是我们找错了,人家只卖不租。

出租房里,房东还算热情,但对于自己家的破房并没有太多介绍,实在没啥可介绍的了,有的没的都在面儿上了。我能接受的价位,就是一套五六百的样子,但五六百的房子,基本除了床没有任何家具,更不要提装修之类的东西。

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拆迁之前我住的那个家,也就是这样的条件,只是有几样破家具,摆起来就显得不那么简陋。

“怎么样?”我问陈飞扬。

他去厨房转了一圈儿,吐了一个字:“破。”

我说:“还行啊,该有的都有。”

陈飞扬也不在乎房东在旁边,有话直说:“有什么啊,除了两张床,什么都没有。”

我说:“那些东西去旧货市场淘换就行了,我觉得还可以,地方也合适。”

“不行。”陈飞扬很坚决:“看下一家吧。”

说着就把我往外拉,上了陈飞扬的摩托车,刚骑到路口,我开始和他吵架,我说:“我看着还行啊,你总拉我干什么,好几次了。”

陈飞扬停下车,转头对我说:“我就是觉得不好。”

“好不好也是我住,我觉得好就可以了好吗?”

他说:“不行,我不能让我的女人住那么破的地方,那像个家吗,宿舍都不如。”

“谁是你的女人啊?”

陈飞扬:“你。”

“我不是。”

“以后会是的。”

我不想跟他扯这个:“我真服了你了,那现在怎么办,明天她就出院了,难道带她去住旅馆吗?”

“不行住我家?”陈飞扬随口一建议,我直接不想理他。

我们俩僵在这儿半天没动,陈飞扬摆弄着手里的头盔,说:“我有个想法。”

“说。”

“你阿姨上次是因为寻亲发病的,她这些年找过自己的亲人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

陈飞扬转头,有些激动:“要不然,咱们带她去找找试试吧,你知道她老家哪里的吗?”

吴玉清是被卖掉的,最开始是父母养不起送给别人,后来又被拐卖了,坎坎坷坷地走到现在,嘴里操的是一口谁也听不懂的古怪方言。

我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贵州,叫什么二麻村?”

其实吴玉清对于自己的家在哪里,是有印象的,她被父母送走的时候,已经有八九岁了。我并不知道她这些年从来不主动找回去的原因,只是陈飞扬提出来的这个建议,忽然让我觉得很新鲜,有点意思。

我回去跟吴玉清商量,如果还惦记的话,咱们就回去看看。吴玉清很纠结,可能担心我打算把她扔回老家就不管她了。

但我又能分明感受到,吴玉清眼睛里对家乡的一丝渴望。很多人不能理解,我能,我和吴玉清都算是孤儿,那种孤独生活在世上,没有血浓于水的坚实依靠和陪伴,每每忽然想起,会让人觉得特别孤单。

但我和吴玉清还不一样,起码我知道自己亲人的死活,我心里是有底的。

出院以后,反正也没找到住的地方,我想着等我工作了,吴玉清再想回去找,我也没时间了,就和陈飞扬带着吴玉清踏上了归乡之旅。

陈飞扬这些年打比赛,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对旅行经验算得上丰富,也能照顾到吴玉清。

我们找到了二麻村,但没有找到吴玉清的亲人。

村里只剩下几个留守老人,吴玉清家的房子多年前就已经垮了,亲人也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唯一的一土丘坟头,说埋的是吴玉清的哥哥,坟头上长满了枯草,村子里好多坟都是不写名字的,吴玉清趴在坟头上痛哭了一场。

当时我站在陈飞扬旁边,眼睛红得很厉害。我经常见吴玉清哭,见她歇斯底里地哭,但从来没见她这样绝望过。

她那么哭了一个多小时,哭得脸上都是泥土,我过去拉她:“走吧,阿姨。”

她不走,已经哭得没力气了,神神道道地念:“老子没有家,老子要死在这坨。”从二麻村到我们回来,这句话她念了一路。

我一直不懂的是,吴玉清记得回家的路,却没有动过回家的念头,原因就是怕即使回去了,也找不到家。

火车站外,我带着内心受创的吴玉清,看着这个我长大的城市,第一次懂得没有家的迷茫。

陈飞扬去打了辆出租车,我扶着疲惫不堪的吴玉清上车,不知道该对司机说出哪个地址。这一刻我才开始意识到房子的重要性,哪怕是租来的。

陈飞扬说了自己家的地址,但我知道我是不会带吴玉清去他家的,如果是他自己住,我真的借住几天也就算了。

在小区附近下车,附近总是有旅馆的,现在只能先跟吴玉清过去凑合。我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接下来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

如果只是我自己,什么都好说,找工作有宿舍,每个月有工资,但现在带着个有病的吴玉清。可我又不能不管她,尽管我非常想不管她。

医生说,她这个病倒是不怕真的砍伤人,那种过激举动不会太多,很多时候发病是看不出来的,最容易出现的症状,是自杀。

我总不能让她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哭都没人给哭一哭。

到了旅馆,吴玉清太累了,没怎么吃东西就睡觉了,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睡还是假睡,我已经习惯跟她没有太多交流,也不知道怎么交流。

走出房间,我坐在旅馆前台的沙发上,陈飞扬不太懂得人的心事,在旁边劝我吃点东西。火车上颠了一路,我是吃不下饭的。

摆摆手拒绝,我沉默着想了很多东西。

其实从毕业到现在,我是挣了些钱的,只是吴玉清欠债,不小心把我拖累了。

陈飞扬傻傻建议:“要不送去敬老院?”

我摇头:“你以为敬老院是收容所吗,她这个年纪人家不收的,再说敬老院也得给钱,她身体还不好。”抬头望着天花板:“这些年要是没有她,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草了,我上大学的钱是她给的,我这身跳舞的本领,工作挣钱的本事,都是她给的,这恩我得记着。”

陈飞扬于是没说话。

愣了一会儿,我说:“接着去找房子吧。”

陈飞扬把我按住:“别找了,找了那么多……再说你现在手里的钱,也不够租房子了。”

陈飞扬这么一说,我忽然撑不住哭了。陈飞扬把我拉他怀里让我靠着,我低头念叨:“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很怪自己,“我怎么什么办法都没有!”

陈飞扬安慰我:“我有钱。”

他有钱,那是退役以后国家给的一次性补贴,那是他最青最青的青春。我不能借他的钱,我都没有把握能还,并且现在也不是钱的问题。

我和吴玉清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家,或者说是个男人,是个依靠。我甚至在想,他一定有办法的,如果王昭阳在我身边,他一定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我哭得更加厉害。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就不在了,他以后都不能在了,为什么我需要依靠的时候,他偏偏不在了?

陈飞扬年纪小,当然是不懂我的伤悲,轻轻抱着我,他一边哄一边劝:“有什么呀,有什么过不去的呀。你想想我,为了梦想、为了国家,十一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血,被打断过骨头,被打晕过,就这样被几张破纸,几个字就……我不都挺过来了吗?”

我哭着听他说话,他说:“你知道我那时候多难受,我们家门口那棵树,都快被我捶断了,我每天都去打它,我想把我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用光,然后就能死了这条心,当世界冠军的心。那段时间,我天天喝酒,在家没日没夜地上网,人都捂白了,我还想过自杀,我差点儿都去抢劫了你知道吗?要不是我师父把我带出来,我现在应该就在监狱里面蹲着了。你看,我现在不是也过来了吗?”

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一位恩师,一个给你指引方向、把你带出低谷的人。这个恩师可能是你的家人父母长辈,可能是你的朋友,甚至也可能只是一个陌生人。

在陈飞扬落魄的那段时间,家里谁都劝不动,最后还是他师父出马。给了他生活下去的希望,带他进入野派,走南闯北和各个派别交流,让他去自己的拳馆帮忙,每天还能训练,还能带自己的徒弟。

师父是要给他工资的,但是他不好意思要。

我说:“你好歹还有个师父。”

陈飞扬说:“你有我啊,我不能当你的师父,但是我可以做你的依靠,我可以给你一个家,你有家,你阿姨就有家了。”他说:“小嫦,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我太想照顾你了,我不想看见你哭,我不想看见你为别人流泪……”

这文盲,成天学人家说话文绉绉的。

晚上,我躺在吴玉清旁边,她从回来就一直这么躺着,面向墙壁身体蜷缩。

吴玉清虽然身体不好,但块头还挺大的,一身肥肉,挺占地方。房间里就这么一张床,我只有一个角落可躺。

以前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我连一张沙发都不愿和她同坐。我承认我嫌弃过她,嫌弃她不堪的过去;我鄙视过她,认为她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女人;我利用过她,一次次伸手讨要她出卖尊严换来的金钱。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世界上和我关系最亲密的人,不尽我所能让她过得好一些,我良心不安。

旅馆的暖气是温的,根本不冒热气儿,被子硬硬的,摸着厚也不保暖。只有两床,开始是我和吴玉清一人盖一床,我渐渐开始感觉到冷,中年女人体寒,吴玉清一定更冷。

我把自己的被子分给她一些,自己就只能盖一点点,更冷了。

这么冷着也睡不着,迷迷糊糊半睡半醒,脑子里全都是事儿,就在想去哪里弄钱。朋友我是有的,邵思伟之类的,小钱我不是弄不来。

只是我不喜欢借钱。

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肩膀,我睡得不深,身体一哆嗦,把正给我盖被子的吴玉清吓了一跳。正常的吴玉清,是不会好好跟我说话的,看我睁眼,吴玉清把脸撇去一边,装模作样继续睡。

“阿姨,冷吗?我再去要床被子吧。”我说着要起身,她冷冷地回答:“不用,我盖自己的。”

我还是去要了被子,横过来盖在我们两个中间。

吴玉清睡不好,说了一句:“你不用管我,你们上班的地方都有宿舍。”

一个人真的怎么都能过,但前提是一个正常人,而吴玉清不是。对着她我也说不出什么感人的话:“阿姨,你睡觉吧,这两天先在这里凑合一下,等我把房子布置好了,我们就搬过去。”

小学那边还没开学,我暂时需要些外快,于是找了家夜店去跳舞,出场费每天一百,一次半个小时,不用打卡,去一天算一天,小费是自己的。

有这

么份工作,等我小学老师那工作落实以后,再兼职干这个也忙得过来。

这些天我的任务就是,在夜场捞小费,攒够钱租房子;白天在旅馆安抚好吴玉清,让她不要跟我乱来。

陈飞扬不想让我在夜场跳舞,觉得那个不正经,容易受人欺负。但我执意要这么干,他管不了我。只能每天晚上把摩托车停在门口,等我结束了,骑车带我走人。对此我没有意见,省我一打车钱。

我不知道陈飞扬这两天都干啥呢,身上成天一股油漆味儿。

走出店里,早春依然很冷,从陈飞扬手里接过护膝,我自己绑上,坐上摩托车。能闻出来,陈飞扬今天喝了酒,酒味儿混着油漆味儿在身上,我有点嫌弃他。

我说:“你慢点儿。”当年王昭阳喝酒,在路上开飞车,把我脚边刮破老大一片的情景我还记得呢。

所谓为情情爱爱伤心,有时候我觉得那就是闲得。我最近这么忙,还真没空去想王昭阳,即便想起来了,也不会往深了想,不痛不痒的。

陈飞扬点下头,听话地开慢了点儿,这也忒慢了,敢情是遛弯儿呢。我也不吱声。热舞是什么,就是狂扭,每次扭完下来都特别累,我趴在陈飞扬背上,恨不得没有骨头。

到旅馆的时候,吴玉清去洗澡了,房间里没地方坐,我和陈飞扬坐在床边,累,我让他给我拿根烟。

他不给,说:“女人别抽烟,以后生的孩子容易不健康。”

我不耐烦:“你管我。”

陈飞扬说:“我管我的孩子。”

“谁给你生孩子!”我就这么念叨了一句,陈飞扬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噌一下就用胳膊把我圈住了,然后凑上来亲我的嘴巴。

我黑着脸把陈飞扬轰走,那是陈飞扬第一次跟我抱怨,甚至是想吵架。吴玉清回来以后,躺下睡觉,我也躺着,手机里不停地在蹦陈飞扬的短信。

他说:“我这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他说:“燕小嫦,你早晚是我的女人。”

他说:“老子就是要你,要你给我生孩子。”

他甚至说:“想贴老子的女人多了,可是我偏偏就喜欢你。”

他就是个小孩子,每次生气了就会老子老子的,显得自己多厉害了。

忍无可忍,我发了条短信,我说:“你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没意思,谁喜欢你你找谁去,我不会喜欢你的。”

他说:“我这么帅,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诚然陈飞扬长得还行,但我现在不能考虑他的主要原因是,我忙。我白天忙着照顾吴玉清、找房子加备课,晚上还得去应付夜店那帮老流氓,根本分不出心思。

想了想,我不喜欢他什么呢,说他小,我愕然发现,其实姐弟恋也没啥,他只是不成熟,可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成熟的。他说:“男人永远不会忘记陪自己成熟起来的那个女人。”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王昭阳。是啊,当初就算我一咬牙,撬走了王昭阳又怎么样,他的心里也永远会给方可如留下一个位置,因为那是陪他成熟起来的女人。

陈飞扬说:“我就是想给你一个家!”

再发我也就没回了,心情不大好,做梦又梦到了王昭阳,梦到他和方可如在一起,方可如肚子都大了,两个人过得可好了。然后我出现了,他还来找我,要我跟他好,方可如在旁边摸着肚子说:“没关系,你们去玩儿吧。”

这对我来说,是个噩梦。梦里我告诉自己,这是个渣男,我必须摆脱他,可我又还是那么的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

某天在夜店里,一大老板喝多了,让我去他包间里跳舞,经理过来沟通了下,看在钱的面子上,我去了。

之后老板得寸进尺,提出更多的无理要求,我不答应,他们不准我走,僵持了很长时间,满桌子都是散落的人民币。

他们试图用这个诱惑我。

因为今天我到了正常时间没出来,陈飞扬等不及杀进来了,想都没想,冲到这边,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跑。

陈飞扬是练过的,跑起来飞快,从他出现到把我拉走,那是风一样的速度。

一直把我拉到酒吧外面的小广场,我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穿的半截T恤和短裤。我说我要回去换衣服,陈飞扬对我吼:“不准回去!”

“冷!”

我咋呼一句,陈飞扬一把把我抱住,用自己的衣服把我裹在怀里,然后又亲我的嘴巴。我差点儿打他,陈飞扬说:“你是我的女人,你的身体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说得特别大声,场面挺非主流的。对于这种话,我已经有点无力反驳。

但是有个人反驳了,旁边树丛那边,一个女人正呕得声嘶力竭,我和陈飞扬不禁看过去,那边扶着女人的男人也朝我们看过来。

那双微皱的眉眼,我一生不忘,四目相对时,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惊与张皇。

陈飞扬又不认识他,用胳膊夹着我的小身体:“衣服不要了,跟我回家。”我是被陈飞扬夹走的,走的时候一直用目光锁定刚才那个方向。

那女人吐够了,抬起头要纸巾,我看清了她的脸,方可如。

冷是真冷,但是我顾不上了,陈飞扬这人风风火火的,夹着我跑得飞快。

我依然死死盯着王昭阳和方可如的方向,仿佛不可思议,想再努力看清楚一点点。王昭阳干脆也甩掉身边的方可如,要朝这边跑,方可如没人扶差点儿歪进花丛里,这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嘴巴里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陈飞扬把我架上自己的摩托车,蹬了两脚油门就要跑。王昭阳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转身换了个别的方向,当然顺手拉上了方可如。

陈飞扬把摩托车开得很快,我裹着他的衣服努力回望,隐约看到一辆车远远地追了我们很久,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王昭阳,只是闷着头一直哭。

再之后摩托车拐进黑咕隆咚的小巷,王昭阳的车就追不进来了,陈飞扬在小巷里一直拐啊拐的,拐进一片老旧的生活区。

陈飞扬停下摩托车,看见我在后面眼泪纵横,以为我是冻傻了,直接一个公主抱,把我抱上了楼。

房子很旧,没有防盗门,更没有电梯,我挣扎着让他放我下来,陈飞扬一直把我抱到六楼,用钥匙捅开一道门。我不耐烦,操着很重的鼻音说:“你又干什么!”

陈飞扬把我推进房间:“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擦了把未干的眼泪,敷衍地看过去。这房子里还有股很重的油漆味儿,像刚装修完不久,但这么老的房子,我觉得没什么装修的必要。

房间里开着灯,铺着木纹图案的地板砖,门口鞋架还是光秃秃的,只有一双换下来的鞋,是吴玉清的。

“这谁的房子?”我问陈飞扬。

他有些激动,又故意压抑着:“我的。”

我皱眉,不信任地看他一眼,继续朝里面走,陈飞扬拉着我:“换鞋。”

然后从鞋柜里弄了双崭新的棉拖鞋给我,这拖鞋软软的,起初踩上去很舒服,时间长了底部会被踩得很薄,那滋味儿简直没法说,陈飞扬总是买些看起来有意思的破烂玩意儿。

房子是在顶楼,而且地段算是在一山头上,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客厅里堆着行李,是我和吴玉清的。我捂着鼻子挡住这股油漆味儿:“你的?”

陈飞扬:“我买的。”

“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

我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这小伙子被我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急忙解释:“便宜,才二十来万,朋友给介绍的,省了不少呢。”

我还是那么看着他,他似乎反应过来了,笑着说:“这不是,就不用住旅馆了吗?”咧嘴,他笑得那样单纯而略带点羞意。

我就又被震惊住了,心里反应过来这根弦的时候,又急又气地跟他闹:“谁让你买房子,你买这么老这么破个房子,你!”

其实也不是真的气他,人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总需要有点什么方式来发泄发泄,我现在就是整个反应不过来了。

陈飞扬抽了抽嘴角,问我:“喜欢不?”

我扭头又憋出来两行眼泪,瞪着他问:“你想干什么?”

眼泪滑到嘴角,咸咸的、凉凉的,陈飞扬伸手给我擦,他并不懂得怎么给女人擦眼泪,擦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就是乱擦,他说:“这不就有房子了吗,你就不用去那种地方跳舞,给那些人……”

“你拿钱不当钱是吗?”

陈飞扬:“放银行也不叫钱啊,再说那些钱也不是我挣来的。”

那不是他用血汗挣来的钱,是他用青春换来的,一次性的。

我正想说什么,听到厕所里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吴玉清从里面走出来,看了我们一眼,没打招呼,直接进了其中一间卧室。

卧室的房门上,挂着塑料水晶串的帘子,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感觉很累赘,但是陈飞扬认为很浪漫,女人应该都喜欢。

陈飞扬把吴玉清都接来了,我还能说什么,今晚肯定就在这儿凑合了。再看看地上我们的行李,我问:“还能退吗?”

“退什么,都装完了。”陈飞扬坚定地回答。

行,我先不说啥了。

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的房子,格局并不科学,这都不重要。窗户那边风声很大,我感觉像是没关严,往那边走了走,脚下的地板翘了翘,这是没铺平,而窗户是锁上的,伸手往边缘试了试,漏风。

墙面刷过漆,这刷漆的水平实在不咋地,一层一层一块儿一块儿的,有些地方刷得黑有些地方刷得白。

电视机挺大个,应该是新的,垫了个特别土气的白色电视柜,沙发看上去也是新买的,一屁股坐上去,能感觉出来里面都是一块一块的破海绵。

这沙发,陈飞扬花了三千块钱,在我眼里,简直是五百块我都不要的破垃圾。陈飞扬又问我一遍:“喜欢不?”

我说:“这都你自己装的?”

他说:“不是,我找的朋友,省了很多钱,自己就搭了把手。”

“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四五万。”

“四五……四五万!”

这是陈飞扬对我的恩情,这情领不领先不说,这一刻我是真的火大了,不为别的,起码我是拿陈飞扬当朋友的,我见不得他这样被朋友骗。四五万能把房子装成这样,那其中起码两万让狗吃了。

那窗帘破的,恨不得直接扯一床单挂上去,那地板砖薄的,墙面地板到处都不平,这压根不是正规工程给做的。

可是看陈飞扬脸上的表情,他在等着我说我喜欢、我高兴,他这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我真的骂人都骂不出来了。

一急眼,我又哭了,拿小巴掌打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傻,你到底是不是傻?”

陈飞扬虽然傻,但感动的眼泪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纯纯一笑,把我搂进怀里:“你看,现在有房子了,我说要给你一个家的,你看。”

我呜呜地哭。

我做人真没什么原则,占便宜的时候很积极,陈飞扬这个便宜,我知道暂时我肯定是会占的。

我只剩下感动地哭,这个时候,我还是打算要给他交房租的。

陈飞扬又趁机表白:“小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结婚。”

我又在他后背上打了一巴掌,不重,伤不了人,我说:“你傻,我不喜欢你!”

陈飞扬依然不懂:“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真没法说什么,坐在自己的行李袋上,陈飞扬沉默了几秒,一咬牙:“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赚大钱的,比谁都有钱。”

我哭笑不得,看着他那坚决的小眼神儿,真的拿他没办法,心里还是一个字,乱。

同时还有个强烈的感觉:踏实。

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能维持多久,心里也踏实,至少不用担心明天的去向。

想到这里,我就又笑了,皱眉看着陈飞扬笑。

陈飞扬被我又哭又笑弄得很蒙,抽了抽嘴角,蹲在旁边拉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高兴,你肯定还是会高兴的。”

把我的手指拉到嘴唇上亲了下,他用欣喜的目光看着我。我用另一只手在他脑瓜子上拍一下:“傻!”

陈飞扬瞪我一眼:“男人不能打头!”

我抬起手还想打,但没下得去手。我坐在行李上,他蹲在我面前,即便蹲着,也不比我矮多少,抬起的手到底是没落在他头顶上,我轻轻地摸了下他的脸,因为经常运动流汗,他的皮肤很好,凉凉的,很细腻。

陈飞扬买房子这事儿,是谢婷婷撺掇的。谢婷婷认为,陈飞扬是肯定没有润物细无声的本事了,他要玩儿就只能玩儿一针见血的,我迫切需要什么,就来什么。

当然还有别的阴谋,就是这房子的事情,跟谢婷婷的老公有很大的关系,这两口子在陈飞扬这里挣了一笔。

这事儿我到后来才知道。

陈飞扬的好意,我就先领了,毕竟吴玉清需要一个像家的地方,出了今晚那事儿,夜场的舞我也确实不想跳了。

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新房子,内心还是会觉得温馨,除了这股让人挺不愿忍受的油漆味儿。陈飞扬在厨房给我弄吃的,他会做饭,只是按照他的说法:“可能不太好吃,但是一定非常营养。”

陈飞扬做饭的时候,我在研究这屋子,我不是个生活讲究的人,可是看着他花冤枉钱还是会觉得受不了,尽管那不是自己的钱。

装修剩了些材料,我去翻出来,找个小锤子、一些钉子,剪了几张皮,先暂时把窗户漏风的地方给补上。

一边钉,一边闻着厨房传来的油烟味儿,推开厨房门去看,整个厨房里烟熏火燎,抽油烟机在呼呼地转,就是抽不出油烟去。

陈飞扬拿着铲子呛得睁不开眼,对我说:“你先出去,把门关好,外面的门也关了。”

我依然哭笑不得,看着这个破抽油烟机,看着这个被坑的傻子,他傻得让人有些心疼。

吃完东西,我打算把碗放进厨房,也没打算洗,这么冷,白天再说呗。陈飞扬可能误会了,我刚收起碗,他急忙站起来伸手阻止:“放开那个碗,让我来!”

然后迅速收走碗筷,几步摸进厨房,进门的时候,个头太高,差点儿撞在门框上。

我看着他那样儿,发自内心地笑了。他洗碗,我端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问他:“你们训练的时候,生活都是自理吗?”

陈飞扬说:“吃食堂啊。”

“那衣服呢?”

陈飞扬:“我特别讨厌洗衣服,一� ��都拿给学妹洗,现在就拿给拳馆的徒弟洗。”

拳馆是有女徒弟的,为了减肥啊、防狼啊什么的。我说:“人家凭什么给你洗?”他说:“为这事儿我师父说我好几次了,可是她们就是愿意给我洗啊,我不给她们还问我要呢。”

“喜欢你啊?”我笑。

他一本正经:“我在拳馆可凶了,她们都怕我。”

“你干吗那么凶?”

“哎呀,你不知道那帮女的,一天天净这事儿那事儿的,还学什么防狼术。长得跟什么似的,我都跟她们那么说,脱了衣服在我面前我都没想法。”

我笑,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要是你,不脱我都……”

有些话很猥琐,但从有些人嘴巴里说出来一点儿都不猥琐,你反倒会觉得他很实诚,只是不大善于用委婉的方式表达。

那天陈飞扬问我:“我能不能不走了?”

“那你睡哪儿?”

“沙发。”他很正经严肃。

是人家自己买的房子,我还能不让他住吗,只是陈飞扬的这份好,让我心里有些空空的,尚不确定该用怎么样个姿态和方式去接纳他。

进了他给我准备好的卧室,床品什么的都有,这床也不大好,底下跟用纸团垫的似的,绝对是被坑了。陈飞扬啊,必须得找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帮他把关,不然不知道被坑成什么样。

但被子很舒服,有一股家里的味道,是新的,他妈拆了几件旧毛衣重新打的。

睡前不禁思念下王昭阳,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只是今天连思念都这样无力。想着他和方可如已经和好,过着夫妻间的生活,难过,我肯定会,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再思念他,显得很不争气。

关了灯,没多久床头的座机响了,我接起来,听到陈飞扬的声音。是两个声音,电话里比较清晰,门外也能听到他絮絮叨叨的语气。

他说:“我睡不着。”

我说:“沙发不舒服吧?”

他:“是没我的床舒服。”

“那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他说:“我担心你害怕,不安全。”

“那换换,你来睡床我睡沙发。”

“不行,怎么能让女人睡沙发呢?”

我都不好意思说,这破床可能还没有那破沙发舒服呢。他说想和我说话,我于是陪他说话,让他跟我讲训练时候的事情。

陈飞扬说:“以前训练时有个人,腿活儿特别好,我就觉得很帅,求他教我。然后每天早上跟他一起去跑山,在山上跑你知道吗,特别陡的那种山。我们约好,谁后到山顶,就得包那天的水,我每天都输。其实我也知道我会输……学东西嘛,后来他就带我一起踢树,用小腿正面踢,我跟你说,我那里都没有腿毛。”

我笑了:“真的假的,这有什么关系啊。”

“真的,你没看夏天我都不穿短裤,就是把毛孔伤到了,它自己就不长了,我觉得挺奇怪的,就都给刮了。”

“那得多疼啊。”

“还有,我们比赛的时候,有时候会下军令状,老黑,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一哥们儿,跟他一样退下来了,矮粗矮粗的,特别能打。

他说:“老黑有次下军令状,输了,被我们一伙人按着拔毛,就是用那种去毛的胶带,最后拔到那个地方,哈哈……”

我又问:“那如果你们在外面碰到打劫什么的,会见义勇为吗?”

“必须啊,我们习武之人是讲义气的,什么时候都必须上。”

“如果对方有武器呢?”

“什么武器?”

“砍刀。”

“那我有什么?”

“拖把棍。”

陈飞扬想了想:“要是咱俩一起遇见,你就只能跑了,我能帮你多挨会儿打。”

“你就不能抢把刀?”

“你没说可以抢。要是有刀的话,那不跟玩儿似的。我双刀耍得特别厉害,改天我带你去拳馆吧,耍双刀给你看,特别帅。”

还有两天我就得去学校报到,这个小学现在还并不成熟,是个私立学校,原本只有初中部,后来又搞出来一小学。

一个年级只有两三个班,初中部人多点,一个年级四个班。小学在初中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大操场。小学食堂在一楼,初中在二楼,两边没什么交集。

这是个半寄宿学校,初中部分基本都是寄宿生,小学有一部分家里离得近可以来接送走读。

大部分老师也都是住在学校里的,我因为有吴玉清要照顾,反正现在也有房子住,暂时没有在学校住宿舍。舞蹈老师没什么大事儿,教孩子跳舞,锻炼下他们的柔韧性就好,然后学校可能会举行一些小活动小比赛的,这部分事情和我相关。

我适应得也算不错,小学生已经都是懂事的孩子了。

陈飞扬依然在师父的拳馆帮忙,会在我下班之前出现在学校门口,骑摩托车送我回家。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住过了,人家是房子的主人,我也不能撵他。

传达室门口,我跨上陈飞扬的摩托车,他少年英俊、意气风发,出去买饭的老师回来,笑着跟我打招呼:“燕老师,男朋友接你啊,哎哟,你们两个都好年轻啊,羡慕啊。”

我也只能勉强笑一下,这个不好解释,也没太有必要解释。每次有人这么说的时候,陈飞扬就会很高兴。

渐渐地,我似乎也开始有些接受。

摩托车拐过一个个街角,我们去菜市场买菜,拎回家他做饭,我干点简单的家务。有时候莫名怀疑,日子是不是就会这么过下去?

陈飞扬最近在苦练厨艺,因为我这个人挑嘴得很,虽然我嘴巴上不说,但是我不爱吃的东西,明显就吃得比较少。

抽油烟机又坏了,抽不出自己家的油烟味儿就算了,连别人家的油烟味儿都能飘到我们房子里来。陈飞扬踮着脚,把手伸进扇叶里面,正在想办法修。

他放以前估计也是一手艺人、水管工什么的,特别喜欢收集些换下来的水龙头、螺丝、废水管之类的。住进来没几天,已经囤了半个抽屉。

站在厨房门口,我指着旁边的一箱八宝粥和牛奶,还有更年期女性保健品,问:“今天有人来过?”

陈飞扬还在掏抽油烟机,说:“我妈。”

我愣了下:“是不是来叫你回家?”

“没有啊。”拆下一片扇叶,用毛巾擦了擦,陈飞扬半蹲下身,把头伸进抽油烟机下面,研究怎么插回去,很认真的样子,那个瞬间,我觉得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真的挺男人的。

“怎么还买东西啊?”我念叨。

他说:“还不是怕你懒,早上不爱吃早饭,我又起不来。”

我说:“以后别让你妈往这边拿东西了,还有……”我看了眼那盒女性营养品,那个显然不是我这个年纪用的,应该是给吴玉清买的,“挺不好意思的。”

陈飞扬:“有什么不好意思,不都一家人吗?”

唉,陈飞扬家真的都是好人,除了陈姗姗。尤其陈飞扬他妈,以前那边开商店,小区里的事情什么不知道,对我和吴玉清的底细铁定一清二楚,可是人家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我还记得我爸妈去世那年,殡仪馆的车来拉他们走,我披麻戴孝地走回来,走去商店买一毛钱一袋的冰水喝,陈飞扬他妈送了我一袋旺仔小馒头。

对这家人,我确实充满了感激。

吴玉清在这个家里不怎么动弹,陈飞扬搬了自己家一个旧彩电过来,放在吴玉清的房间里,她每天就窝在里头看电视。

吃完饭,吴玉清让我跟她去房间,我跟去了,吴玉清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个布包,里面有一万八千块钱。

递给我,吴玉清说:“给他拿过去。”

“阿姨。”我也知道吴玉清手里可能有钱,她就是一直不肯拿出来。她也是没有安全感的,这些钱可能就是她的家底子,她要是拿出来,我再不管她了,她就傻眼了。

吴玉清沉着脸:“拿去,别好像我赖在这里一样,你看看该给多少给多少,其他的你拿着吧。”

“不用,我能挣钱。”

吴玉清开始甩脸,站起来说:“那我自己去给。”

我急忙接过来了,可不能让吴玉清去给,说不准儿是个什么场面呢。拿着钱出来,已经八点多了,陈飞扬还在修抽油烟机。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看:“今天别修了,都看不清了,晚上也不会有人做饭。”

陈飞扬很执着,我又劝了两句,并且摆出一副再不听就生气的态度来,他就放弃了,对我浅浅一笑。

坐在沙发上,我把钱给他,朝吴玉清的房间看一眼:“她让我给你,算是房租。”

陈飞扬噌一下站起来,也不说话反驳,就是不高兴。

“喂!”我叫他,他不理我。

“喂!”他还不理我,我继续,“坐下!”

陈飞扬坐下,我把他的手拉过来,钱拍在他手里,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买这房子从你师父那儿借钱了!还有,武林风你要是想去可以,但别的乱七八糟的比赛,不准打,听见没有?”

所谓的黑市黑拳,并不单单是电影里的东西,现实生活中是存在的。陈飞扬现在练的已经不是单纯的散打了,属于综合格斗,就是没有束缚,目标就是把人往死、往输里打。

我最担心的就是陈飞扬去打那些不正规的比赛,签些生死状之类的东西。他狡辩说:“我已经在找工作了。”

“你能干什么呀?”一不小心,我把实话说出来了。他能干什么呀,他个没文化的,除了打架什么能耐都没有。

戳中了他的痛处,陈飞扬不开心了,咬了咬牙,说:“小嫦,你做我女人好不好,这样我就有动力了,我以后肯定会挣大钱的。”

我叹口气,没回答。

我总觉得哪里不合适,可又说不出来。那天陈飞扬郁闷,跑出去喝酒了,喝多了杀回来,在厕所睡了一晚上。

我们的日子还是那么过,他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要娶我、要娶我、要娶我。之后一天晚上,陈飞扬带我爬了顶楼天窗,我们俩坐在房顶上,把他囤的那箱烟花放了。

我抬头看着一朵朵绽放的烟花,想起以前玩儿游戏的时候。游戏里也有烟花,打怪的时候会掉落,那时候我和覆水难收两个人抢烟花抢得不亦乐乎,无聊的时候就在荒郊野岭比着放。

每放一朵就少一朵,我其实特别心疼。

这场景忽然让我觉得有些伤感,但陈飞扬并不知情,给了我一个信封。

想打开,他说:“下去再看。”

我才不听呢,正要拆,陈飞扬按住我的手,最后一朵烟花还在燃,我们俩正抢着信封,楼下有人大喊:“谁放炮呢,不准放炮!”

哎呀,把巡逻的惊动了。

怕巡逻的上来抓我们,我们俩迅速爬下去溜回房间,躲在门里面,听着外面巡逻人上楼的脚步声,捂着嘴巴贼笑。

抢过陈飞扬手里的信封,陈飞扬把我推进房间,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字挺丑的,小学生的水平,信纸下角还画了朵玫瑰花,画得不错。

“亲爱的,我要向你表白,如果你笑了,那么我猜对了,如果你认真看了,那么我很荣幸,如果你答应,那么实在是太好了。从今以后我将是你的保镖、你逛街时的搬运工、你生气时的出气筒、你不开心时的专职滑稽演员,我不丑,但是我会很温柔,我没有钱,但是我也要脸,我想和你过简单的日子,陪你逛街、生孩子,以后给你买大大的房子,我以党员的身份发誓,我会永远爱你,像今天这样爱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生气的时候迁就你,生孩子的时候伺候你,请你答应我,相信我,给我这个机会,来我的长街,做我的归人。”

陈飞扬的表白信,除了那朵圆珠笔画的小花很漂亮以外,其他地方简直不堪入目。满篇的错别字涂涂改改,但你没办法用敷衍的态度,去对待一个真诚的人。

他很好,除了想法简单一些,其他都很好。我一直有颗男儿热血心,在这之前总想过轰轰烈烈的日子。轰轰烈烈地谈情说爱,轰轰烈烈地交朋友,当然现实社会很难满足我那些轰轰烈烈的愿望,所以我曾经很喜欢玩儿游戏。

我喜欢热血战斗,当陈飞扬跟我讲自己那些训练的往事时,我就觉得特别热血,也总有那么几个时刻,电话这边的我,是崇拜过他的。

而真正的热血,只是我们所向往出来的表象,就像战争是为了和平,很多时候折腾,也是为了平静。

回想这些天以来陈飞扬所给我的生活,我会觉得其实一辈子这么过下去也不错。正考虑这些的时候,陈飞扬给我打电话,问我看了没有。

我坐在床上傲娇:“写的什么呀,都看不懂。”

“哪里看不懂,我说给你听。”

我说都看不懂,陈飞扬就把信里的话重新给我背了一遍,并没有多么深情与声情并茂,像我们上学的时候背课文那种背。

我笑:“最后,什么来我的长街做我的归人,是什么意思啊?”

陈飞扬愣了下:“就是,就给我当老婆呗。”

“哼哼,哪儿学来的?”

陈飞扬没交代,我知道他是一“文盲”,但“文盲”也是知道好坏的,也是喜欢转两句文化词出来的。我不会看不起文盲,没谁天生就想当文盲,尤其陈飞扬这个“文盲”,是为国做贡献造成的。

“那你答不答应?”陈飞扬热切地问。

“答应什么?”

“来我的长街做我的归人啊。”他说。

我笑了笑:“我答应了会怎么样?”

“我会很高兴。”

只是试探,我说:“要不我让你高兴一次?”

“真的?”

“假的。”

日久能生情,这句话绝对不假。感情是个太复杂的东西,即便真的把心掏出来,都不一定能看清它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很多人其实迷迷糊糊那么过去,一辈子都没看清过自己的心,有机会看清的,大多是受了刺激。

我没受什么刺激,所以我看不清,我和所有人一样迷迷糊糊得过且过,只要没什么明显让自己感觉不舒服的事情发生,就不会尝试挣扎。

我早看不清自己是怎么看待陈飞扬的,要说利用,我觉得也太没有良心。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要选一个人这么过,陈飞扬就挺好,起码我找不出一个必须不能和他过的理由。

我并没有交出答案,只是像每个晚上一样,入睡之前跟他隔着一堵墙打电话。

这天我上课的时候小朋友不大听话,跟他们喊了一天,嗓子不大舒服,所以回家后不是很想说话,我让陈飞扬给我唱歌。

陈飞扬有一副好嗓子,唱歌非常好听,清唱也能唱出那种专业的味道来。第一,他嗓子好;第二,肺活量大;第三,他喜欢唱。

陈飞扬给我唱了一个小时的歌,从周杰伦唱到陈奕迅,从最近流行唱到经典老歌:“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闭着眼睛默默地听。

“亲爱的,嫁给我。”他轻轻地严肃地说。我没有回话,细细喘我的气。

“亲爱的?小嫦?睡了吗?小嫦……”他一直在试探着问,我一直没有说话,几秒后,“好吧,晚安,我爱你。”

电话挂断,耳边再次归于平静,我在他的歌声和表白中睡着。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到陈飞扬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窄的缝儿里,一条腿还搭在沙发上。他平常盖的被子,也已经被抱成一团,扭曲得没个样子。

这沙发又窄又短,对他这么长条条的人来说,睡得真是很憋屈。陈飞扬这是睡到地上来了,可是自己还没有知觉,睡得挺香。

这个季节的地板,还是很凉的。

从厕所出来,我有些看不下去,过去踢了他一脚,把陈飞扬踢醒,那么躺着迷迷糊糊地看我。

“起来。”我命令。

他起来,闭着眼睛往沙发上爬,我又踢了他一脚:“床上睡去。”

陈飞扬愣了下,我垂了下眼睛:“你不去算了。”

说着我往房间走,在关门的瞬间,陈飞扬堵到门口,用一只胳膊把将要合上的门给挡住,我故意用门板夹了他一下,放手,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

这天晚上我还是想起了王昭阳,不禁埋在陈飞扬的怀里哭了一会儿。

虽然我觉得这种在一个男人身边想念另一个人的事情不大地道,但我也知道,怀念的,总会模糊的。我相信有很多人,未能有幸和最爱的那个厮守下去,在退而求其次之后,还是可以过得很好,并且平衡掉这种怀念,适应新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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