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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蓄谋已久·燕小嫦篇_第三章 你凭什么给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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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要体检了,我还记得我没有交查体费,但是王昭阳告诉我,他已经帮我垫上了,这事儿不用我管,同学们干什么,我跟着去干什么就好。

查体是要抽血的,那天查体结束以后,王昭阳还专门给我塞了一袋牛奶,意思是我这么瘦,怕抽那么一点点血,我就受不了。

王昭阳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得意忘形、有些自作多情。我觉得总有那么一点点,他对我是另眼相看的。

临近毕业,我拿着吴玉清给我的两百块去了照相馆,我不打算像其他同学那样加洗那么多张,就几张就好,我自己留一份,给王昭阳一份,班长两张,还有其他两个给我照片的同学两张。

化妆的姐姐给我化妆,顺应潮流,用梳子给我刮了个爆炸头,打了好多定型水。我看着镜子里这个浓妆艳抹的自己,完全就是换了个人的样子。

拍照总共两套衣服,一套穿自己的,一套是影楼这边的。摄影师给我弄好造型,觉得我这衣服太长、太累赘了,然后把衬衣的角交叉起来,打成一个差不多蝴蝶结的样子,就让我这么拍了。

这套拍完以后,换了件黑色的挂脖背心,无袖,背部裸露小半截。

其实那年代也比较开放了,路上敢这么穿的人也是有的。摄影师说拍照片嘛,当然穿漂亮点了。

我听他们的话摆造型、做表情,最后选定两张。一张是正面坐在地上,笑嘻嘻的样子;另一张是从背面拍的,侧脸对着地面,很深沉的感觉。

当时拍的时候我以为就是个背影,两天后拿到相片,傻了。为什么我明明穿了衣服,这张背影愣是能拍出一种没穿衣服的感觉?

但无论正面还是侧面,拍出来确实都是好看的。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把四张照片都装进一个信封,这是单独给王昭阳准备的。其他的让同学自己去挑。

这天我穿的还是那件衬衫,扎了个偏马尾,学着摄影师教我的,在腰部打了个结。到了学校,我先去王昭阳的办公室,挺不好意思地送了照片。

同学给他留照片的又不止我一个,这也没什么。

王昭阳当时在低头看试卷,没怎么注意我,把小信封打开,简单看了一下,幸亏没看到那张露背的。我急忙就跑了。

很快王昭阳就泼了我一头冷水,进教室的时候,他在讲台站着,看我身上的衣服一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你这衣服要么给我好好穿,要么就去宿舍换了。还有那头发,不会扎就剪了,像个学生样吗?”

我心里一抽,发现同学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我,瞬间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黑着脸:“好,我去换。”

我这人脾气不大好,也不爱念人家的好。你今天对我好,我今天就笑着对你;你今天对我不好,过往情分一笔勾销。

所以吴玉清说我白眼狼,这也没错。

我慢悠悠地走在清静的校园里,根本不怕耽误上课时间,反正考试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

回想王昭阳刚才对我那态度,自嘲地“嘁”了一声。

上王昭阳的课,我在纸上写着自己的心事:还有两个星期就高考了,一转眼就三年了,真快,他们两个也走了三年了。这三年我和吴玉清打过多少架,已经记不清了,从离家出走以后,她就没跟我说过话,什么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放屁,我的青春就没有明……

剩下一个伤字写了一半,王昭阳已经拿着教科书走到我旁边,伸手把我藏在书下的纸抽了出来,我抬头看着他,他在纸上扫了一眼,夹进自己的教科书里,接着上课。

下课以后,王昭阳让我去办公室拿这张破纸。

心有戚戚,我进了办公室,王昭阳也没在看我那张破纸,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微微抬头看着我,皱眉训话:“你知道什么叫青春?”

“不知道。”我没好脸。

王昭阳说:“你才多大啊你就青春青春,我告诉你,你的青春还没有开始呢,你再这样作下去,燕小嫦,你就没有青春了。”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王昭阳今天似乎也懒得训我,估计对我最近的表现不大满意,马上就高考,他也没精力一门心思去扑在哪个学生身上。

把这张纸还给我,王昭阳从凳子底下抽出来一个纸袋递给我,我看了一眼,里面是衣服。

我说我不要。

王昭阳垂了下眼睛:“我女朋友爱买衣服,买了又不穿,都是新的,留着吧。”

我心里微微一动,嘴角牵出一味只有自己才能察觉的冷笑,点头:“谢谢老师。”

王昭阳没说话,我拎着袋子走了。

哪个女孩不喜欢衣服啊,哪怕是旧衣服呢。但这袋子衣服,我一点也不好奇,没有那个精神头打开来看,就扔着很长时间没管。

王昭阳也没问过。

两个星期后,高考前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最后一节课,最后五分钟,王昭阳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两个标点符号。

“再见!加油!”

看着我们,他没有笑,但表情平和而庄重,他说:“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也许可能是最后一批。”说到这里,教室一片哗然,什么叫最后一批?

王昭阳继续说:“这三年,我不知道我到底教给了你们多少东西,但是你们教会了我很多。你们让我成长,让我知道怎么样去做一个老师,什么是为人师长的责任,在这里说一声,谢谢大家。”

说着,他对讲台下的我们鞠了一个躬。

氛围很严肃,大家都没有说话,我们班长都感动得哭了。

目光扫过台下所有的同学:“鼓励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相信每个老师都跟你们说过,你们自己也已经足够有信心。从今天起,你们就毕业了,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我,以一个曾经的老师或者朋友的身份,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不用再叫我老师,叫我王昭阳。”

他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一直在盯着他的口型,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口型。

再看大家一眼,他微笑,用十分振作的口气:“放学!”

同学们有兴奋尖叫的,也有如班长那般暗自伤神落泪的。

我一直觉得,分别不是什么大事儿,因为我是死过爹妈的人,我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我冷漠。

可是这一刻,我也想哭,不是哭这三年无知的青春,不是哭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分别,可能是在哭这不知何时而起的依赖,已成诀别。

结束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王昭阳了,虽然我一直在生他的气。

但我终究没有哭,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默默地随着人流涌出,默默地看着校园,看着在这里面发生的一切。

其实现在说再见还有点太早,因为接下来还要回来高考,还要填报志愿,甚至还可能会有毕业晚会之类的。

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这一次,就是彻底的离开。

我甚至把宿舍里能拿的东西,都提前一次性搬光了。

其实说到这三年高中生活,还是有很多特别的收获和情谊在的,比如班长后来渐渐对我的照顾,很多同学的微笑,毕业照我也有好好保存,第一排有王昭阳的笑脸,我就站在第二排,刻意挤了一个离他很近的位置。

转过身,我手里抱着很多很多书,抱得胳膊被硌得难受。

迎面看到了谢婷婷,笑眯眯地朝我跑过来。谢婷婷离家出走同样未果,到底还是被她爸妈找到了。

而且她跟我说,当时她爸妈就是找不到她,她也已经准备回家了,原因很简单,山穷水尽没钱了。

谢婷婷没生我的气,伸手就来帮我抱书。我说分一点吧,她还要全部抱在怀里,她人不坏,就是分不清好坏而已。

我们两个一起走在路上,她说要送我一直到家。

路上我们交换着,她抱一会儿我抱一会儿,然后一起上了楼。这是第一次,我带同学之类的人进我的家。

我不是觉得我家条件不好,只是怕他们看到吴玉清。我知道吴玉清也不想见我的同学。

今天吴玉清不在。

放下书以后,谢婷婷拉开袖子给我看肩膀上的瘀青,我说:“你妈打你了?”

谢婷婷摇摇头,特严肃地说:“找人打的。”

“不会吧。”

谢婷婷:“真的,我刚好看到我爸给那些人塞钱了。”

唉,天下父母心,自己不舍得打,交给外人打,可惜不见得有良性效果。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我问。

谢婷婷说:“听他们的呗,要不谁养我啊?”

她还挺现实,我说:“你哥呢?”

谢婷婷表示出一丝嫌弃和无奈:“他?养活自己就不错了。”眼睛转了转,笑眯眯地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谢婷婷给我讲她和男朋友一起患难与共东躲西藏的日子,分享着他们的小甜蜜和小心酸。虽然从认识起,我就觉得她那个男朋友实在不是个靠谱的好人,但看着她一脸幸福的表情,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谢婷婷说:“他对我也挺好的,担心蚊子咬到我,夜里不睡觉偷偷抓蚊子。”

年轻女孩子,往往一点体贴就容易满足,虽然他很可能是刚好睡不着,随便找了个理由。

聊了一会儿,我们去路边摊吃了顿饭。

夏天公园附近的夜市,我们一人捧着一杯加冰的奶茶,谢婷婷喝奶茶只喜欢吃珍珠,会吸一口,然后把嘴巴里的水滋成一股水柱吐出来,只留下嘴巴里的珍珠。

我学着她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喷水,抬眼,看到打包了小吃要走的王昭阳,还是骑着他那辆摩托车,把打包的东西放进车筐,他坐上摩托车,紧接着跟过来一个穿着短裤的女人,分腿坐在后面,伸手搂住王昭阳的腰。

摩托车扬长而去,王昭阳应该没有看见我。

我们以为的结束,往往并不是真正的结束,总还有下一次、下两次。

那就是他女朋友吧,有纤细的胳膊、修长白皙的腿,穿好的、洋气的衣服,长直发扎成马尾。

回家以后我什么都没想,也没像准备高考的同学那样加班啃书,我睡觉。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吴玉清对我说:“我们旁边那家洗浴中心招收银员。”

我懂她什么意思,点点头:“嗯,我去看看。”

“抓点儿紧,人家又不等着你。”吴玉清黑着脸。

她这是要求我去工作了,是,我高中毕业了,也该工作了。而我一破高中毕业生,到底能干点啥,没渠道、没资历,不就是从这些小零工开始打起吗?

看考场我就没去,真是辜负了王昭阳帮我垫的那些有关高考的钱。

早上八点,太阳升起来了,外面的蝉也叫了。

我再也听不到学校里上课的钟声,这让我有一丝伤感。看着床边高高的一摞书,最上方放着我的准考证,上面的照片很傻气。

我没撕了它,打算留作纪念。

我知道高考已经开始了,但我并没有出现。现在我盘算的是,这些书卖废纸能卖多少钱,够我吃几顿路边摊的,谢婷婷请我吃那么多顿,我得请回去。

吴玉清还在睡觉,她那边有风扇,就对着自己的身体吹,也不怕吹出毛病来。我这边什么也没有,我也不觉得热,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里很空、很空。

中午,我起来做饭,把吴玉清的也一起做上。她还在摇蒲扇的时候,有人砰砰砸我家的门。

我去开门,看到还在准备继续砸门的王昭阳。

他瞪着我,瞪得我有点茫然和胆怯,我也知道他来干吗的,但我还是明知故问:“你怎么……”

“你怎么不去考试?”王昭阳很凶。

眨了下眼睛,我说:“身体不舒服。”

王昭阳直接拉我的胳膊,要把我拽走,我挣扎:“干什么呀?”

吴玉清从里面出来,穿得很邋遢,看了一眼,认出来是王昭阳,什么没说,人家又进去了,接着该吃吃,表示不管。

王昭阳刚把我拽出门,又大步走进屋里:“准考证呢,考试用的东西呢?”

什么考试用的东西,我压根儿没准备。

我坦白交代:“我不想考了,考了也没用。”

王昭阳已经发现我的准考证,拿到手里,对我吼:“燕小嫦,大学你上不上我不管,但是最起码你得有个分儿,上了三年高中,你就是这样给自己交代的吗,拿个零蛋交代自己吗,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

王昭阳一吼我,我就眼睛红,撇过脸去,不想和他争执什么。

王昭阳又瞪我一眼,撂下句话:“你今天必须得给我考。”说着,直接抓着我的手腕往外走,从四楼一直把我提溜到一楼,上了摩托车,背对着我冷冷吩咐:“上来!”

我还是不情不愿地上去了,他把车子开到学校附近的文体商行,拉着我进去买了一堆考试需要的东西,什么2B铅笔、垫本儿、圆规的,又主动掏出钱包结账。

然后再把我拽进一家饭店,流畅地要了三个菜,烧鸡块儿、尖椒土豆丝、辣炒山药片。这大热天的,我吃不下鸡块儿这么油腻的东西。

被王昭阳盯着,我就着碗米饭食不知味地吃。

王昭阳看一眼表,心平气和地对我说:“下午考数学,好好考,正常发挥就行,能拿多少是多少,别有压力。一会儿我找个地方,你再睡一觉。”

所谓豆大的眼泪并不夸张,我低着头,眼泪垂直地掉进米饭里,一颗一颗,不见踪迹。

吃完这顿饭,再上王昭阳的摩托车,我这想哭的情绪依然存在,坐在他后面,看着他端正的脊背,穿着白色短袖T恤,不粗不细的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的手臂……

纵使无关少女情窦,无关那些隐隐涩涩的奢望,王昭阳的存在,都足以让我感动并且感恩。感恩我这灰暗的人生,曾经有这样一份单纯的温暖。

平常他也是住在学校里的,老师有自己的宿舍,条件不比学生宿舍好多少,不过是一人一间罢了,没有独立卫生间。

王昭阳就住一楼,他带我进去,房间不大,一张上下床,上床放杂物,下床是他睡觉的地方。

有张桌子,摆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床底下整齐列着几双鞋,窗台上有几株小绿植,我猜是他女朋友摆在这里的。

床柱啊门后面啊,能挂衣服的地方都挂着衣服。

这间房总的评价起来,算一个乱中有序,但是不脏。

王昭阳指了指自己的床,说:“你就在这儿睡吧,考试前我过来叫你。”

我坐在他的床上,眼睛因为哭过,大概眼神还不太清楚,问他:“那你呢?”

“我还有事儿啊,高考这么忙。”王昭阳笑了一下,转身拿了自己的摩托车钥匙,“睡吧。”说完,就走出去关了门。

一时是睡不着的,我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了很多照片,有我们的毕业照,也有其他同学留给他的照片。我看着自己的四张照片,穿自己衣服的那两张不算非常特别,但黑色挂脖那两张照片,拍得真不错。

坐在地上伸腿微笑着,表情特别甜美,小爆炸头也不显得风尘。

在王昭阳的床上躺下,老旧的上下床会发出嘎吱的声响,他的床铺得不算软,夏凉被上有他身上特殊的味道。

考试开始之前,王昭阳敲敲上下床的铁柱把我叫醒,我急忙掀开被子坐起来,不知道自己睡觉的样子丑不丑。

他递给我一条毛巾,指着水房的位置:“洗把脸去。”

我急忙拿了毛巾,又仔细去闻毛巾上的味道。他睡过的床,盖过的被子,用过的毛巾,要是有个大口袋,我就全都带走,把王昭阳也装起来带走。

带我去找考场的时候,王昭阳一直走在前面,我默默地跟在后面,还是观察他的背影。到了地方,站在门口他说:“废话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就当平常考试一样,能做多少做多少,别想其他,听见没?”

我点头。

昭阳走了几分钟以后,折回来一趟,给了我一瓶冰镇的绿茶,问我:“你还要不要去上个厕所?”

我摇头,他看了眼时间:“快开始了,进去吧。”

我的强项是语文,上午已经错过了考试,剩下的除了英语,基本都是弱项,无所谓了,该怎么考就怎么考吧。

分数,不是为了上大学,而是拿给王昭阳看的,我是这么想的。

结束以后,我从考场出来,大家在对答案,我沿着教室外的窗户默默地走,快到尽头的时候,王昭阳终于还是出现了。他来送我回家,他不放心我,觉得我随时还可能掉链子。

摩托车停在我家楼下,我下来了王昭阳没下来,看来他没有要上楼的意思。那瓶绿茶喝了一半现在还握在我手上,已经不冰了。

王昭阳跨腿坐在摩托车上,说:“明天也得接着给我考。”

我在车上的时候酝酿了很久的一句话,还是说出口来,微笑着:“那老师你明天还来接我吗?”

他眯眼皱眉:“需要吗?”

我说:“我没有自行车。”

我家远,这靠走的我得走多久啊。王昭阳吹了下额头上那短短的一点头发,说:“那你明天早点起来,自己吃点东西,我八点来接你。”

我就笑了,点头。

我会考的,为了再多坐一次他的摩托车,我也会考的。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自己下了碗面条,听到楼下摩托车按喇叭的声音,吴玉清还在睡觉,我拿着东西下楼。

王昭阳从车筐里拿了袋牛奶给我,骑摩托车带我回学校。

中午没回家,王昭阳带着女朋友和我一起吃的饭,他女朋友叫方可如。我终于看清了方可如的脸,长相算不上多么惊艳,只能说很有股文化气质,穿着也大方鲜亮,爱笑,对人很和气。

我猜王昭阳肯定是已经把我的情况告诉方可如了,所以吃饭的时候,方可如特别照顾我,劝我多吃,告诉我下午最后一场不要有压力什么的。

她还说:“其实上学嘛,最后的学历成绩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学习的过程中,自己体会、感悟到了什么,然后把这些东西运用到生活里。只不过现在咱们国家是应试教育,没办法。”

王昭阳笑着看她一眼:“那你还上研究生。”

方可如撒娇地瞪回去:“那还不是因为你,谁说一起考来着,结果丫没考上!”

两个人甜蜜地笑。

我默默地低下头,吃我的饭。

高考这两天还是应付过去了,对我终究还是参加了高考这件事情,吴玉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我知道我还是该去找工作了。我天天在家里赖着,她会嫌弃死的,我也不想看她那个臭脸。

去的就是她工作的练歌房隔壁那家洗浴中心,收银,第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块钱。

干一天休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制。

在洗浴中心工作,有个最大的便利就是方便洗澡,晚班没人了可以洗澡,下班以后可以洗澡,爱怎么洗澡怎么洗澡。

但是我不爱洗澡,不是不爱干净,而是不喜欢公开洗澡,因为我胸口有伤疤。

这边有搓澡的阿姨,是我们一个小区的,对我家里的事有些耳闻,小时候也算认识我。我来了以后,就稍微有些照顾,起码见面给个笑脸什么的。

这天下班后,我拿着东西在角落里洗澡,阿姨过来让我帮忙擦背,我就给擦了。出去穿衣服的时候,阿姨闪着眼睛说:“小嫦,你胸口上的疤怎么来的,是不是那个女人给挖的?”

阿姨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就是吴玉清。

我急忙把衣服套好,说:“不是,不小心弄的。”

阿姨不信,拉着我的胳膊要看我衣服底下的伤,我当然不让,甚至有点羞愤,这事儿我挺介意的。

阿姨说:“她要是欺负你你得说出来啊,你不说出来谁站出来帮你说话啊。”

唉,我又不是不懂,所谓的站出来说话,就是背后多嚼几下舌头根子,看见吴玉清的时候多赏她几个白眼儿,对我没有什么实质性帮助,倒是满足了他们虚荣的道德心。

我胸口有伤这事儿,很快被阿姨传开了,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知道。我知道这事儿,是因为吴玉清知道了。

吴玉清握着鸡毛掸子等我下班,坐在沙发上命令我把衣服脱了。

某个瞬间,我还误会她是给我买新衣服了呢。再一看她手上的鸡毛掸子,确定没有好事儿。

“干吗!”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更不怕她了。

吴玉清很凶:“脱衣服!”

我觉得她发神经,转身回到了自己床上,吴玉清噌噌地跟出来,直接上手扯我的衣服。

我屈辱地用手臂抱着胸口,护着身上的衣服。吴玉清比我壮,欺负起我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她把我按着,身上的T恤都快被她扯变形了。

我终于放弃,怒了,一把把她推开,自己伸手把衣服兜头脱掉,坐在床上:“看看看,你想看什么?”

我瞪着吴玉清,她在我胸口看一眼:“胸罩也脱了。”

“你有病吧!”骂完我开始穿衣服。吴玉清喊:“胸罩脱了,我看看你身上的疤!”

原来她是想看这个,一边穿衣服,我一边说:“没什么好看的。”

吴玉清就又扑上来了,直接扒开我的胸罩看。我这伤口已经长起来了,因为没有缝针,裂开的皮肉表面结了一层皮,长四厘米,宽不到两厘米,就在乳头旁边,很狰狞。

而且这层皮上是没有所谓的神经的,挠一下,用针扎一下,都不会觉得疼,伤疤有点硬。

“怎么搞的?”

以前,她吼我我就觉得她是在恨我、骂我,现在我长大了一点,到底也清楚,这句话算是一句关心。

只是我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冷冷淡淡地敷衍:“不小心弄的。”

吴玉清就怒了,抄了鸡毛掸子就要打我,也确实打了我几下,我知道我打不过她,我抢她的鸡毛掸子,踹她的肚子。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较量着,谁也没吃什么大亏,吴玉清气得直抽抽,一边要打我一边骂:“浪货,叫你不小心,叫你不小心!”

怎么还跟浪不浪扯上关系了,我说:“浪也浪不过你。”

吴玉清:“还犟嘴!”

后来结束战斗,是因为不知道从哪儿忽然蹿出来一只耗子,就从我和吴玉清中间蹿过去,一瞬间吓得我们俩都不敢动了。

我一脚把吴玉清踹开,她也不想打了,丢了鸡毛掸子,一边回自己的屋一边念叨:“别去上班了,丢死个人。”

后来我琢磨过味儿来,吴玉清是嫌我身上的伤被人看见了,然后他们都说吴玉清虐待我,这是她给弄的。

是,洗浴中心我也不想干,那个臭老板娘成天想让我上楼去干大项。

我去辞职,总共干了半个月,七个工作日,扣掉三天,给我结了四天工钱,也就是八十。

拿到巨款,我请谢婷婷吃饭。后来跟谢婷婷商量着,到高中学校附近、谢婷婷他们那个根据地网吧,去干收银员。

在网吧那段时间,是我自出生以来这十八年活得最滋润的一段日子,因为有钱。

我脑子不笨,人品却有待商榷。网吧里总有那么种人,每次都卡着时间点下机,我们这儿半小时计一次费,他玩三十分钟下机,走两步不就三十一分钟了?其实经常网吧后台还没扣费呢,我就代表后台程序帮他扣费了。

一天下来,多的时候能黑十几块钱。

那时候十几块钱可不少,我跟谢婷婷起码能吃两顿地摊。

这小日子一滋润起来,人就彻底没追求了,将就一天是一天的。谢婷婷放暑假了,也不回去补课,天天和她干哥及一帮痞子混迹在网吧里,上网或者陪我聊天。

我家有点远,反正吴玉清不管,我也爱回不回,晚上不睡觉,有时候是上班,有时候是上夜网,QQ好友里的人,从十几个加到上百,我都不知道是谁。

谢婷婷现在已经抽起烟来了。一起坐着上网的时候,她会点着了递给我一根,纯粹为了装模作样,我也假模假样地抽,抽着抽着也就真的会了。

没人管的孩子,大多就是这么才学坏的。如我这种每每还有人在悬崖旁边拉上一把的,那都是运气好的。

倒是关心过一次陈飞扬,问那个瘦子去哪里了,毕竟我手受伤的时候,他喂我吃饭的恩情还在。

谢婷婷说:“队里训练呢,人家说不定就是要当世界冠军的人,真牛。”叹口气,谢婷婷说:“我妈要是让我一直学钢琴,说不定我现在也挺牛的。”

呵呵,我当年还学过舞蹈呢,现在除了下腰劈叉,什么也不会。

高考我到底考了多少分,我不知道,反正高不了,填报志愿我也没去。

我觉得现在我自己养活自己,独立生活,虽然不是什么有追求、高质量的生活,但也很好。

QQ上有同学提醒过我去填志愿的事情,我当没看见,直接关了。

然后谢婷婷怀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她干哥的,这孩子当然不能要,又不能跟家里说。

打孩子要钱的,我们小钱倒是能搞到一点,有一点就花了,而手术费最低三百块,实在是没有。

谢婷婷也不在乎身体,还是通宵上夜网,因为怀孕心情不好,天天跟她干哥闹别扭,一边玩儿游戏,一边一口一口抽烟,抽一口吐一口。

作为朋友,我不能看她这么下去了。如果我有办法,我也会帮她弄钱的,她干哥去帮人打架,打一次才五十,又不是天天有架打。

我看着自己的QQ, QQ上哪有能借钱的人啊,翻着翻着,翻到王昭阳的头像,是亮着的。

找他借?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我觉得我找他借他肯定能给我,只是需要个理由。

我看着谢婷婷在那儿呕,于心不忍,给王昭阳发了条消息:“在吗?”

等了很久,回过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嗯。”

冷淡得让我觉得很失望,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始思念他,我问:“在干吗?”

“游戏。”

好吧,玩儿游戏的时候大家都不希望被打扰,我就不回他了。

过了十多分钟,王昭阳:“好了,结束了,你在干吗?”

我:“发呆。”

王昭阳:“填志愿你没来,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吗?”

我:“不知道。”

王昭阳:“我帮你选了个学校。”

我说:“无所谓,反正也不会上。”

王昭阳:“呵呵。”

犹豫片刻,我发过去一个:“你能帮我个忙吗?”

很忐忑,等了一分钟没等到他的回应,于是:“算了,你玩儿吧。”

“什么事,说。”

看了眼谢婷婷,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知道谢婷婷其实是个骨子里单纯到爆的姑娘,对人也很好,就是傻。当然我也傻,轮不到我说她,我也不知道个好赖。

她管我叫一声姐,我也想拿她当妹妹看,可是抱歉,这事情我还是做不到。而且我觉得,这本来就是她干哥的责任。

我在键盘上敲:“没什么了。”

王昭阳说:“你说吧,能帮的我会尽力。”

也许放假时间长了,他真不拿自己当老师了,现在说话口气都不是老师怎么样老师怎么样了。也许是在网络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多了一些平等,也就下意识地忘了这层关系。

但我真的说不出口。

我说没什么事了,王昭阳倒是很了然,他问:“你是不是需要用钱?”

我在犹豫既然人家主动说出来了,我要不要顺坡下驴,但很快他又说了句:“需要钱就直接跟我说,多的没有,小忙肯定能帮你的。”

他这么说,我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特别没有尊严,现在问他张口要钱,已经不是勇气不勇气的问题,而是个单纯的面子问题。

我是个要面子的人。

我心痛地发过去“没事了”三个字。王昭阳等了等,说:“那你有需要找我。”

“嗯。”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他没再说其他的。其实我挺想开个视频看看他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我也想问问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可是看到资料位置显示他已经进入QQ堂游戏中,就放弃了。

QQ堂和泡泡堂差不多,我点进去,用自己的QQ号在新手区转了一圈儿,虽然都是一样的玩意儿,但是游戏环境当然还是一直玩儿的顺手,于是我退出来了,继续和谢婷婷一起玩泡泡堂。

最近也见了几个来上网的老同学,前几天到学校这边拿录取通知书的,他们看到我在网吧,我也坦言,现在是这里的收银员。我想我高考第一场没去,和填志愿没出现的事儿,很多人应该知道。

其实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高三毕业了都会上大学,即便拿到通知书的,也不一定每个都会去上。

我倒是有点好奇,王昭阳说帮我找了学校,找的是哪里,这个志愿是不可以别人给填报的呀,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我也没有接到任何让我去拿录取通知书的消息。

送别前同学有场聚会,有人在QQ上通知过我,我说我要上班,于是没去。我确实要上班,但我本来也不想去。

我不想看着别人飞向更高的起点,而我只能认命窝在这小小网吧里,干些三教九流的工作,和些三教九流的人相处。

那天下班以后,我依然在网吧里坐着打游戏,右下角洋葱头像闪烁,王昭阳问我在干吗。

我说:“泡泡堂。”

“哪个区?”

我告诉他大区,王昭阳很快开了个房间,让我找过去,凑齐四个人,我们开始厮杀。我一激动,忘了选队伍,和王昭阳不是一个队的。

这边玩着玩着,我队友掉线了,就我一个人杀对面两个,到处都是泡泡和炸弹,我只能没完没了地跑。

然后王昭阳那个小人不动了,屏幕上出现他打的字:躲,我帮你堵他。

后来那人被王昭阳堵死了,下线的时候骂了句“傻×”。

我在这边闷闷地乐,场面上能被炸光的障碍物都没有了,就剩下我们俩光秃秃的小人儿了,一个红色、一个蓝色。

王昭阳的小人儿噌噌跑到我面前,围着我打了几个转,我也就围着他打转。

游戏时间快结束时,王昭阳站在我旁边停下:“来,炸我。”

我有点不忍心,但我还想赢,在他身边放了个炸弹,站到另一边,看着他被自己炸死。

很开心。

玩儿了很久,再进一局的时候,王昭阳特地换了个地图,进去� ��后让我别动。然后他进去把障碍物炸光。屏幕上打字:“站过来,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我站到他指定的位置,他的小人儿围着我打转,速度很快,噌噌地吐泡泡,吐出来一个心形。

吐完最后一个泡泡,他跑去角落,然后那些泡泡齐刷刷地全炸了,我在中间被炸得金花四溅!

屏幕上:哈哈哈哈。

我:骗子,阴我!

玩儿游戏我真不是他的对手,不管是技术还是心机。

其实我挺想停下来跟他说说话的,可是他忽然一句:“不玩了,睡觉了。”说走就走,连QQ头像都跟着黑了。

我看着黑下去的头像,很失落。

越是这样,我每天下班越不着急回家,就等着他什么时候找我。其实总共我们也就一起玩了三次,我很珍惜。而他不跟我聊天,只当个玩伴。

只是每当他闲下来,用小人跟我在屏幕上打转的时候,我都觉得幸福。觉得那个蓝色的小人,是红色小人的归属。

谢婷婷的孩子还是打掉了,直到最后她干哥也没弄到钱,还是被家里知道了。家里拿钱让她去做的。

谢婷婷打胎后一个

星期,也就是八月多,很多同学都打包好东西要去上大学了。

和我们混的这帮痞子里,也有个要走人的。几个人跑到山头上,弄了一箱啤酒、两瓶一斤装的二锅头、几个小菜,在这里喝了一顿。

谢婷婷的身体不能喝酒,可是她又跟干哥闹别扭,想喝。我心情不好,我也想喝,我说:“那你别喝了,你想喝的,我都帮你喝了吧。等我喝多了,你好给我弄回网吧。”

谢婷婷说行。

至于他们送行说了什么,我不关心。

我就是觉得我不开心,我不服。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大人喜欢问你一句话:“你长大有什么理想啊?”

有要当医生的,有要当科学家的,还有要当老师、警察的。我,那个稚嫩的声音说:“我长大以后要上大学。”

因为大人们总是说:“这个孩子这么聪明,以后肯定能上大学。”

原来上大学和聪明不聪明,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和钱才有正儿八经的关系。

谁说我不想上大学,我不愿意承认罢了。

谢婷婷她妈说:“只要你愿意上,家里给你花多少钱都无所谓。”谢婷婷那烂成绩。我们班一没妈的孩子,他爸说:“只要有学校,钱不是问题,钱是赚不完的。”

王昭阳说:“你以后肯定比他们都有出息。”

放屁,原来有些话,真就只是当作鼓励说说而已。我砸了一空酒瓶子,把谢婷婷他们吓得一愣,都说我喝多了。

大家说走,我走在最前面,一个人,也不想让谢婷婷陪。顺手摘了片树叶,在手里撕成一条一条,捏了一手绿色的汁液。

谁懂我悲伤?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是全世界最特别的女孩儿,只是没人懂我。

到了网吧,在一小间儿里,我不想睡觉,开机上网。谢婷婷因为一瓶矿泉水在和她干哥吵架,另一哥们儿在视频里和自己的女神甜蜜,说那些让人想吐的话。

我穿着条短裤,桌子下面,蚊子前赴后继地在叮咬我的大腿。

我挠啊挠啊挠,觉得整个世界就是这么个闷热的盒子,它把我憋在里面,不让我生不让我死。

但网络是无限自由的。

刚把QQ登上,就蹦进了洋葱头像的消息,王昭阳找我:“在吗,看见给我留言。”

我傻傻地回了个“哦”。

王昭阳的头像亮起:“在哪儿?”

“网吧。”

“你的通知书到了。”他说。

我一愣,哪儿来的通知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通知书?我还没反应过来,王昭阳说:“别走,我正好有空给你送过去。”

然后下线了。

我喝酒了啊,蒙的,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在等待王昭阳的过程里,晕头晕脑地动着鼠标,感觉快睡着了。

旁边的伙计给我丢了一根烟,意思是提提神。

喝酒了抽烟很来劲儿,喝酒了会特别能抽烟,其实我也没什么烟瘾,就是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这烟刚点上吐了一口云雾,小间的门口出现了个人,就那么皱着眉头,用严厉苛责的目光看着我。

那一刻,我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什么叫失望至极。

当你让一个人失望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道歉吗,其实不是,最常见的反应是逃避。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糊弄过去。

然后自我安慰,没多大点事。

我急忙把烟扔地上,伸出一只脚低头去踩灭,再回头的时候,王昭阳已经走到我身边。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手上递过来的红色录取通知书。

刚想伸手去拿,王昭阳说:“你还喝酒了?”

他忽然对我说话,周围认识的朋友,包括谢婷婷都看过来了,谢婷婷当然是认识我这位伟大的班主任的,连架都顾不上和她干哥吵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我看王昭阳一眼,看到他没什么表情的面部,还没来得及回答。

王昭阳:“下机,我有话跟你说。”

我这会儿脑子还蒙着呢,点鼠标都不太利索,磨蹭半天找到结账下机,王昭阳在旁边耐心地看着我。

我和他一起走出网吧,心里有些紧张。可我这个人就是越紧张越硬上,我不爱当货。

门口依然停着王昭阳的摩托车,两个在门口抽烟的小青年就靠在他的摩托车上。王昭阳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过去插钥匙,小青年识趣地把屁股挪开,对我笑了一眼。

我是这里的收银员,经常过来上网的都认识我。

王昭阳一直黑着脸,开了摩托车到了马路旁边等我。我没坐上去,站在旁边问:“去哪儿?”

王昭阳冷冰冰地看我一眼:“你不用睡觉?”

喝酒了是需要睡觉,我跟他们喝完酒,没马上回家睡觉,而是回到网吧上网,为的就是巴望着王昭阳找我玩儿泡泡堂。

天气依然闷热,有点快要下雨的意思,摩托车上坡下坡,颠得我快要睡着了。

本来没觉得有多晕,现在越来越晕。我终于还是把脸贴到他背上,手轻轻扶着他的腰,这么睡了一会儿。

车子一顿,他说:“到了。”

我下车说谢谢,要往楼上走,王昭阳让我拿通知书。

我说:“不需要,反正我不会上的。”

他皱眉:“燕小嫦,你就这么讨厌上学?你就觉得上学这么没用?”

我想说王昭阳你是不是傻,我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这些有用吗?没回答他,转身上楼,上第一层楼梯的时候,因为脚下不稳,就绊了一下,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王昭阳把我拎上楼,在他拎我上楼的过程中,我看到他戴着手表的半截手臂,表面隐隐暴起的青筋。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我想跟他发生点什么。

所以我没有拒绝和回避,我像一个流氓一样,集中精力寻找下手的契机,甚至故意往他身上偎。

进门,我也不开灯。王昭阳摸了半天才摸到灯线,我倒头就趴在了床上,以一个任君采撷的姿势等待着。

可他王昭阳是个正人君子,他就站在床边看着我,用冷硬的口气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迷迷糊糊反问他:“什么样子?”

“燕小嫦,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我烦躁了,踢了鞋子坐起来,看着他说:“我怎么就不想好了,不然呢,你说我现在怎么能好,我做给你看啊?”

王昭阳:“抽烟、喝酒和那帮痞子混在一起,是,你现在是能赚钱养活自己了,你是不是就觉得出息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没出息。”

“那你想没出息到什么时候?”

“该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我低着头说完这句,抬头看他,“你又不是我爹我妈,现在已经毕业了,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多啊?”

王昭阳抿着嘴:“你要有爹有妈我会管你吗?燕小嫦,没人管你你就废了你知不知道?”

我撇过脸:“那也不关你的事。”

不关他的事,他跟我本来就没啥关系。我喝酒了,心里又赌气,他说什么我根本听不进去。王昭阳再次把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我不接他就直接扔在床上,他说:“学校是我给你找的,你不是练过舞蹈吗?他们舞蹈班没招满,我找人给你挤了个名额。”

我依然没说话,我还是坚持认为,有学校我也去不了。

顿一下,王昭阳说:“学费的事儿,我去跟你后妈谈,你什么都不用想,一个星期以后收拾东西去上学,听见没有?”

我还是不说话。

王昭阳就吼了一嗓子:“听见没有!”

吼我干吗呀,我抬头瞪着他,我说:“谁让你给我做主了?你凭什么给我做主?”

“凭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老师,他瞪我,我也瞪着他,整张脸上都是赌气的表情。

王昭阳说了句狠话:“你再这么下去,以后迟早变成你后妈那样,你自己想想。”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看看你自己这样,不就长得好看点儿吗?别人捧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你也不小了,成年了,外面的人在想什么,对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还倔:“我就知道他们对我挺好的。”

本来对我就不错,请我吃饭,请我唱歌,我喝多了会担心,买水的时候会给我捎上一瓶。

王昭阳冷笑:“那你就这么混着吧,我也懒得管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我忽然站起来,用身体挡住门板,看着他,反正喝多了浑身都是勇气:“我有件事儿问你。”

王昭阳看着我没说话。

我默默深吸一口气:“你这么管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你的学生,还是一个女人?”

王昭阳皱眉,飞快掩饰掉眼底的异样:“胡闹!”

他拉开我要开门,我就挡着门不让他出去:“你说完我就让你走。”

“你想干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灯光下的阴影,看得我意乱情迷,“燕小嫦,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我要你!”

那一刻我想我的表情是十分坚决的,带着少女那股倔劲儿,表白时的一缕张皇,面对喜欢的人时的紧张、胆怯。

“我喜欢你!”跟着我又喊了一句,声音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王昭阳的目光一滞,那瞬间有明显的抖动。

震惊之余,他留下一个冷笑,彻彻底底摔门而去。

我感到精疲力竭,把自己摔在床上,空荡荡的房间,没有灯光。

仿佛发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不后悔表白,该说的、想说的话说出去了,内心有一种爆炸过后的痛快。尽管很多时候,我们根本分不清,费尽心力去挽留的,究竟是爱还是依赖。

我终于还是坐起来了,打开看这本录取通知书,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我的名字。这家学校就在本市郊区。

艺校,民族舞专业。

我哪还会跳舞,这不坑我呢吗?我真去了这学校,这一身老骨头,什么艺术涵养没有,不被同学鄙视死?

吴玉清回来的时候,我闭着眼睛装睡觉。王昭阳说他会去跟吴玉清谈,不知道发生了今天这个乌龙以后,他还会不会去谈。

第二天,我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吴玉清躺在床上睁眼了,她说:“你下个星期要去学校。”

我转眼看着她,既然她知道了,就说明王昭阳去找她了,很可能昨天从这里走了,转头就去找吴玉清了。

我没说话,吴玉清说:“我不管你。”

“那学费?”我只是好奇。

吴玉清哼了下鼻子:“我是怕耽误你上学,他们两个上来找我。”说完扭头接着去睡觉。

我还是有点蒙,我知道艺校的学费比普通大学要高,普通学校她都不让我上,怎么可能一下掏出那么多钱来?

“王老师跟你说什么了?”我问。

吴玉清没转身:“你哪那么多废话,老子要睡觉!”

我还是得去网吧先工作着,浑浑噩噩出了门,在太阳底下走了好久。

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既然学有得上了,我干吗不上,除去昨天和王昭阳那场乌龙以外,我这内心简直是一扫阴霾,敞亮得不得了,恨不得在路上蹦起来。

进了收银室,老板来点账的时候,我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把辞职的事情说了,我说我要开学了。

想上学,又害怕上学。我知道自己和很多人不同,主要就是家庭条件不好,上艺校的,给我感觉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剩下这最后的几天,我黑钱黑得越发厉害,争取给自己多弄点生活费。

王昭阳上线过两次,可他不找我说话,我也没勇气找他。

在我准备结工资的那天晚上,再次看到王昭阳亮着的头像,看了眼个人资料,签名上写着:“当十指紧扣,走到分岔路口,对不起,沐沐。”

他之所以叫昭昭沐沐,是因为方可如的小名叫沐沐,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听王昭阳这么叫过她,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这么回事儿。

我反复琢磨这条签名,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方可如分手了?

哎呀,我激动啊。

我点开聊天窗口,措辞良久,最后发过去四个字:“来泡泡堂?”

过了会儿,他回:“没心情。”

我最怕的就是他不理我,他还理我,我心里就舒服多了。可我想和他一起玩泡泡堂,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小世界。

我问:“怎么了?”

他没回,过了一会儿,头像暗了下去。

我想说很多话,想问他是不是分手了,还是感情遇到问题了?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他能搭理自己,哪怕是帮他解惑那些让自己听了都心痛的感情问题,哪怕是咬牙劝他,惹女朋友不高兴了该哄就去哄,然后装一把大度。

这种事儿,我都是干得出来的。

我还想给他发一篇长篇大论的表白,再争取一下和他的关系。

我想的事儿太多了,但我最后什么都没做。我知道没可能,没意义。我们之间相差八岁,隔着一个师生关系,隔着一定的社会地位,甚至隔着婚姻。

我也知道,二十六岁的王昭阳,也许很快就会结婚了。

结账下机前,最后看一眼他的资料、他的头像,最后把我们说过的两句话看一遍,不舍之情无以复加。

第一次去学校报到交学费的时候,我和吴玉清按照惯例,因为一点小事在学校门口打了一架,好像还有个小男生过来拉过架。

我对这个学校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似乎是在翻修搞建设,有些楼从我来的时候就在修建,到我毕业走了,都还没有搞完。

出入宿舍,大家都不熟悉,非要讲话的时候就都很和气,也看不出人好坏来。都是学舞蹈的,一个个看着都挺光鲜的,我这个就跳过几天草原舞的水货,实在不好意思多说话。

按要求到了指定的教室,座位都是随便坐的。我和同宿舍两个女生来得比较晚,前排好位置已经被占完了,后两排基本坐的都是男生。

我于是选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那边,另外两个女生和我坐在一起。

教室在三楼,我这个位置视野很好,对面的信息楼还在搞建设,在班导出现训话之前,我一直在发呆。

都想了些什么,也不太记得了,反正虚无缥缈的。不知道接下来是怎样的生活,不期待也不兴奋,只知道我可能会在这里待上三年。三年,又一个三年。

班导出现了,让大家安静安静,没说上两句话,就被外面的人叫出去了。

教室里很快又叽叽喳喳起来,班导再次进来的时候,瞪着我们这边的方向:“你们三个,给我站到前面来!”

我吓坏了,还以为叫我呢。

正盯着班导的脸看的时候,坐在我后排的三个人一个个挨着走到讲台前,低头站着。其中一个表情算严肃的,另外俩二皮脸还在笑。

班上女生要多一点,这三个人刚并排站过去,教室里就是一片情不自禁的哗然。

我抬头看过去,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们在哗然什么。旁边的女生拽我的胳膊:“小嫦,好帅啊!”

我再次看了看,挨个儿看过这三个人的脸,嗯,三个大帅哥。

三个人都很高,一个偏白、一个偏黑、一个比较正常。

女同学们都在偷偷看,我时不时也会看上两眼,比较瘦的那个特别爱笑,笑起来跟一小猴子似的。

班导拿着一名册,开始点名。

第一个名字:黎华。

没人出声,班导又叫一遍:“黎华!”

站在讲台上的三个人,偏白的最帅的清了下嗓子,腼腆一笑,对班导点了下头:“班导,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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