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马建华的电话就打来了，说他已经约好了几个党校的同学，还有肖眼镜，晚上在洞子老火锅一聚，买单的事情就不用他操心了。方大智拗他不过，只好答应了。
洞子火锅因为开在一个防空洞里而得名，是西洲著名的老字号。西洲因为处于抗战的大后方，四十年代经常遭日寇空袭，国民政府就利用城市多山的特点修筑了不少防空洞。建国后，这些防空洞失去了军事用途，就逐渐改造成了商业门面，反而很有特色，引得顾客趋之如骛。
方大智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来齐了，桌上一锅红彤彤的汤料正冒着热气，四周摆着毛肚、鸭肠、肉片、莲白之类的荤素菜品，煞是诱人。他和大家打了招呼，刚坐下来，脚尖就碰到了地上的一箱西洲啤酒，还是24瓶的大件装，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今天真是要不醉不归？”
马建华笑到：“你就不要装了，这点哪里够，想当初在党校学习的时候，我们宿舍几个人在校门口的大排档吃夜宵，你以一抵三，把我们几个喝得够呛。”
来的两个同学一个是区公安局治安科的副科长，名叫齐盛；另一个叫王文东，是区文体局的办公室主任。他俩也都附和着起哄，说一定要把这个仇报回来。只有肖眼镜，和大家还没熟到那份上，就在旁边看热闹。
几杯酒下肚，就更加热络起来。马建华趁机对肖眼镜说了火车站的事情，请他帮忙筹划一下如何行动更好。
肖眼镜把一块烫得半熟的毛肚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口啤酒，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道：“这个事情好办，《西洲日报》上有个‘读者热线’栏目，是专门刊登各种投诉和咨询的，我先炮制几封读者来信，登在报纸上。然后以记者的身份写一篇深度调查，说人民群众反应强烈，肯定会引起上面的重视，到时候你们再出手，就方便多了。”
他说得顺嘴，想来这类事情没有少做，当是
熟门熟路了。
方大智心想，果然是资深媒体人士，这个办法既简便又有效。他正要拍掌叫好，却看见一旁的齐盛皱了皱眉头，不由问道：“老齐有什么看法？”
齐盛也端起杯子呷了口酒，然后神情严肃地说：“火车站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们科里也接到过不少群众投诉，还派人去调查过，但都是不了了之。我听回来的民警说，处理起来有些棘手，当地派出所不怎么配合，怀疑在我们内部有保护/伞。”
方大智表示赞同：“这些小卖店长期存在，没有背后的势力是不可能的，我前几天才调到工商局，感觉里面的水也很深，很可能工商内部也有人参与其中。”
肖眼镜听他们议论，神色仍然很轻松，他将筷子一头斜放到油碟上，又继续发表意见：“盘根错节的关系肯定是有的，但我分析不会很麻烦，这些摊贩的利润并不高，手段也很拙劣，养不起什么大鱼。可能有些基层干部会在其中牟利，另外也有一线工作人员懒政的因素，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西洲日报》是市委机关报，作为社会新闻部的首席记者，肖眼镜掺过的浑水比这多了去，所以他才这么笃定。
但方大智并不是很认同，他在政府部门工作多年，深知基层的工作才是最难办的，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下面的工作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让主管领导十分头疼。就说这个事情，如果牵涉到工商、公安各个部门，处理起来还真有些棘手。但他看肖眼镜信心十足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西洲日报》能报道，或许还真能解决问题，也不妨一试。
于是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就定了下来。
看他们说得热闹，王文东嚷道：“今天老同学聚会，你们不要老是谈工作了，快把酒喝起。”他拿起一瓶啤酒，把每个人的杯子斟满了，自己一口饮尽了：“我先干为敬，你们
都跟着来。”
马建华笑道：“多喝点是没问题，你来讲个笑话佐酒呗。”
原来同宿舍的时候，王文东就好凑热闹，喜欢讲个段子什么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因此对这个提议，大家一致叫好。王文东想了想，道：“段子没有，好玩的故事倒是有几个，我在文体局工作，经常会接触一些文物专家，这就是听他们说的。”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你们知道，文物专家是很吃香的，经常会有藏家去请他们鉴别真假。但这其实是很得罪人的事情，因为一般藏家手里的东西，假的多真的少，据说有一个专家，有一次直言不讳指出别人的一件宝贝为赝品，对方当场就心脏病发作，送进重症临护室了。”
“因此，天长日久，圈内就形成了一些微妙的语言，比如某专家，就喜欢说‘哟，好，好，好，真不错，自已留着吧！’或者‘真好、真像’之类的，要是古画一类的，就说‘挂着呗，挺好看的’，你一琢磨，就知道这些东西肯定是假的。”
大家都忍不住乐了，这“真好，真像”也太搞笑了。
王文东继续讲道：“有一次，据说就是那位把人送进医院的专家在休息，忽听有人敲门。进门来，寒喧几句之后，掏出包中瓷器请专家鉴定。专家一看，是新仿的。藏家问是不是真的，专家答，绝对真的。藏家又问是不是老的，专家说，这让我儿子说吧。儿子回答，老的，老的，没问题。藏家高高兴兴地走了。旁观的朋友问他什么意思？专家说，它的确是瓷器，说真的，没错；他问我老的新的，我不能说它老的，因为它没我岁数大，我儿子才20多岁，说它老的，名副其实。他在我们家里，我若说它是新的，人若晕倒在这儿，我还得送去医院！”
听到这里，众人实在忍不住了，只听“扑哧”几声，口里的啤酒都喷了出来，互相望望，都不由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