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宁暗叹了一口气，顿时又变成了那个顾南叶口中木讷的“闷葫芦”，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好受一些。
顾南叶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泪意不止，眸中泪光闪烁，看向顾长宁，哀戚地开口说道：“我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他，怎么办，我做不到，只要一见到他，我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就好像是在生生地剜掉我心上的一块肉。”
她在顾长宁面前毫无保留地哭诉着，哪里还有一点尊贵美丽的公主的样子。分外美丽的容颜和那双哭泣的眼睛吸引着不少路人的观望。
顾长宁有些恼火，瞪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发出一股肃然的气场。
围观的人一接触到她这样的眼神，就本能地感到惶惶然，自行散去。
解决了这些还不够，因为顾南叶现下正是被触动心扉的时候，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仍旧是伤心地啜泣着，像是要在这个光线模糊的夜晚彻底放纵一回，将所有的不快全都发泄出来一样。
顾长宁没有做过这种安慰人的事情，她自己更是从来没有在人前流露过这样脆弱的面孔，一时间手忙脚乱，这一边刚想起来要递锦帕给顾南叶擦眼泪，另一边就发现顾南叶哭得泪眼朦胧地差点要撞上摊位……顾这顾那，在深冬的夜里急得满头大汗。
“哎！这事要赖我！我不该带慕容过来见你们的！”她恨恨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顾南叶拉下她的手，哭着说道：“这怎么能赖你，这都是要怪我没出息，都是什么时候了，我竟然还在想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你不要着急，不要慌，我就是哭一哭，哭过了就好了，等春天到了我就会走得远远的，再也没机会响起他了……”
顾长宁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头就更是心疼得紧，要不是顾及到“男女有别”，真想就这样抱一抱她，像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自己的母亲那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着哄她的话。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要去做出来。
然而刚一碰到顾南叶的衣角，就有人从身后猛推了她一把，让她踉跄着朝墙角下歪倒过去。
顾长宁以为是路人无意撞到自己，回过头来一看，却是几名面露凶光的男人径直朝她冲过来，有意将她包围在墙角。
顾南叶惊叫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那一行人没有理会，藏在袖中的手伸出来之后，带出数道凛凛寒光，锋利的刀刃直刺向顾长宁的心脏。
“顾长宁你小心！”
伴随着顾南叶的一声惊叫，顾长宁愤力地侧身闪过其中一人的刀刃，脚踝上传来的尖利痛感让她生出一种大事不妙的糟糕感觉。
她崴了脚。并且似乎有些严重，严重到影响了她接下来的行动。
那伙平民打扮的男人个个身上藏着刀子，刀刀朝着致命的部位袭击过来，目的十分明显，就是要来结束顾长宁的生命。
又是一人从斜后方突袭过来，直刺向顾长宁的腰侧，寒光闪烁，照应出这些人脸上的阴狠表情。
顾长宁情急之下顾不上腿上的疼痛，变换着脚下的位置，闪躲了几回之后，对方攻势更猛。
体力对比之下，人数的优势也立刻显现出来，顾长宁拧着眉，余光却瞥见顾南叶举起摊位上的木板对着其中一人的脑袋，跃跃欲试。
对这些人的实力有了大致了解，顾长宁心中惊恐，明白对方的目标就是自己一个人，生怕顾南叶搅进来之后会被连累误伤。
“不要胡来！”她出声喊道。
然而顾南叶的那一记偷袭已经被对方躲了过去，并且被反推了一下，朝地上摔了下去。
顾长宁心情糟糕极了，一边担心自己，一边又要担心顾南叶误闯进来。她急声喊道：“南叶你先走，去找慕容他们过来帮忙！”
说话间又咬着牙躲过了一人的刀刃，顺手夺过了一把匕首。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武功修为相当高深，她即便是再也天分也只是止步于内息，真正与人交手、将内息转化为真正进攻的招式的练习和经验近乎没有。
顾南叶看得出来顾长宁处境不太好，但是好像一时也不会被打败，自己留在这里似乎真的只会帮倒忙，所以干脆就听了顾长宁的建议，去搬救兵了。
“你们是谁派来的！？”顾长宁沉声问道。
对方冷哼一声，“这个问题等你下了地狱可以去问阎王，我们只负责要你的命。”
于是又是一阵打斗。
这边是较为偏僻的位置，并且被一整排的墙给挡住了身后的路，顾长宁连逃都没有地方逃，只能硬着头皮上。
一阵尖利的刺痛感传来，胳膊上又多了一道血痕，周边的衣物很快被血染红。
顾长宁的心跳得很快，脑子里转个不停，顿时闪过好几张脸，纷繁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迅速变幻着。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栽在今晚的这场刺杀中的时候，墙后面越过来另一拨身着黑衣的人，还没等刺杀顾长宁的这伙高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从左侧的巷口中冲出来另一行身穿便衣的人。
顾长宁有些眼花缭乱，想着如果这些都是来杀自己的敌人，还有多大的几率脱身……不禁就绷紧了身体。
但是很快后来出来的两拨人就朝着刺杀她的一众人发起了进攻。
这下子人数上的悬殊又颠倒了过来，饶是刺客个个武艺卓绝，不说人数不占优势，后来赶到的两拨人也不是什么轻易打败的弱者。
一番打斗之后，刺客全部被制伏，留了活口，打算审讯出背后的指使者。
顾长宁还没出声询问，留下来的活口也纷纷准备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自绝，她惊了一下，却发现出现帮忙的黑衣人迅速地捏住活口的下颌，稍一用力，就让他的下巴脱臼，无法合嘴。
“九殿下，这人就交给你了，属下先行告退。”为首的黑衣人将手里的刺客扔给了后来出现的另一伙人，然后不由分说地离开，消失于夜色中。
刚才夜色朦胧，所以没有看清，现在平静下来，顾长宁认出来这些黑衣人是慕容瑾蘅手里的暗卫，而留下来的另一伙帮忙的人，是长生殿的人。
“少主，我们来迟了。”为首那人，顾长宁认出来是徐莒——当初被周茗等人从西庭救出来的少年之一。
徐莒依旧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历练让他的脸上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感。
顾长宁说：“多亏你们了，否则我现在怕是已经直接去见阎王了。”她引用了那些刺客向她示威的话，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被活捉的刺客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
徐莒等人见顾长宁还能说笑，神态之间并没有显出受到惊吓的模样，这才放了心。
此时这里平静了下来，不少路人又敢继续回来看热闹，其中有几人步履匆忙，焦急不已地跑了过来，是顾南叶去搬的救兵——顾南云等一行人。
慕容瑾蘅的眼神在顾长宁身上打量了一遍，见她衣服被伤口出溢出来的血染红，不禁瞳孔收紧。
“长宁你受伤了！”
顾南叶很是惊讶地凑近过来，心慌不已地上下查看她的伤势。
顾长宁淡笑道：“不碍事。”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街头公然行凶！”顾南云一眼就看到了徐莒手中抓住的那名张着嘴的刺客，走到他身边，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那刺客下巴脱臼，只能发出无谓的闷哼声。
顾南云问道：“不知这几位少侠大名，今夜救了我兄弟一命，我作为兄长一定要好好答谢诸位。”
徐莒不说话，面色冷漠地注视着顾长宁的方向。
长生殿的存在不便让太多人知道，而徐莒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顾长宁见他用一副求助的表情望着自己，便准备朝顾南云走过去。
脚下刚一挪动，一阵钻心的疼痛感从脚踝处袭来，让她站立不稳，就要朝着地面摔下去。
歪下去的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清香涌进鼻腔，慕容瑾蘅及时搀住了她。
“多谢。”
顾长宁下意识地对他说道，然后就打算从他的怀抱抽身出来。
慕容瑾蘅暗暗地在她的胳膊上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像一把铁钳死死地钳住了她，让她无法走远。
两人的暗中较劲，在外人眼里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
顾长宁也顾不上去研究慕容瑾蘅又是在耍什么少爷脾气，更顾不上生闷气，她对顾南云说道：“这几位恩人出手相助，但是看样子并不想透露身份，六哥，我们还是不要太难为人家了吧。”
顾南云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不求功名利禄，这就是我最向往的样子啊！”
顾长宁轻笑出声。随之就感到慕容瑾蘅虚抚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收紧。
她瞪了慕容瑾蘅一眼，低声道：“放开。”
慕容瑾蘅像是没有听见，一脸的清冷淡然，目视前方，就好像把顾长宁强行困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顾长宁又不敢闹得太明显，担心真的让在场几人看出她和慕容瑾蘅之间的“奸情”。
除了顾南云，剩下的顾南叶、小王爷以及燕雀和徐莒，关注的重点都是在顾长宁身上，小王爷顾相棠甚至在风流倜傥地摇着自己镶着金丝的折扇，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用咂摸的眼神在顾长宁和慕容瑾蘅之间来回打量。
顾长宁简直就要被那样充满深意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了。
“今晚就早点回宫吧，”顾南云皱着眉，担心地提议道。
顾南叶早就想摆脱和慕容瑾蘅的相处，所以举双手赞成，而顾长宁也是同样不太想继续有苦难言地被慕容瑾蘅钳制，所以也点头赞同。
于是几个从宫里头出来的人，带着刚捕获的刺客，一齐折回宫去。
多带了一名刺客，原先由顾南云准备的那驾并不算奢华的马车，坐进去就显得有些挤。
慕容瑾蘅无比贴心地问道：“九殿下如果不嫌弃，可以和瑾蘅同乘一辆马车。”
顾长宁还没拒绝，就听顾南云很是惊喜地说道：“如此甚好！长宁你快去吧！”
“我不想去。”顾长宁说道。
顾南云看出来她和慕容瑾蘅之间似乎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而僵持，出于对慕容世子的敬重和崇拜以及对顾长宁的关心，他执意认为两人之间无论是什么矛盾都应该趁机尽快解决掉，所以又坚定地催了一遍：“你快去，我的这匹马上了岁数，拉不动这么多人，万一累死在半路上，那我们可就要走回去了！”
这理由找的很牵强，很胡闹，可是也同样坚定地表明了非赶走顾长宁不可的坚定态度。
顾长宁如果还硬撑着不走，场面可能就会朝着尴尬地方向发展而去。
于是她心情复杂地下了这边的马车，上了另一边的。
慕容瑾蘅亲自扶着她上去，接着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帘刚一放下来，顾长宁就全然没有了刚才在顾南云等人面前勉强维持住的那一点客气和周到。
慕容瑾蘅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不满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说好的要原谅我，难道都是在骗我？”
顾长宁也不好意思立刻反驳回去说所谓的原谅都是他逼迫的，因为最近自己受到的来自慕容瑾蘅的帮助实在是有点多，先是肃王通敌的那件事，再一个就是今晚出现的黑衣人。
“我没有，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骗你。”她闷闷地说道。
慕容瑾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顾长宁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肃王和昭王的事情，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慕容瑾蘅并不意外她忽然提起这个，平静中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反问道：“何来此言？”
顾长宁偏过脸来对着他的脸，定定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摆了摆手，说道：“算了，看你的样子也是不打算对我说实话的，你就当我是什么都没有问过好了。”
车内安静了一瞬，气氛有些凝脂。
片刻之后慕容瑾蘅缓缓说道：“如果我说是我弄出来的，你会作何感想？”
顾长宁偏着头，又一次盯着他看，然后道：“我能有什么感想，你想要做什么，我又拦不了你，只要你别把我也给算计在内，其他的我全都不管。”
慕容瑾蘅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原来你是这种只顾自己的人，我还以为九殿下当真是传言中那般宅心仁厚，待人温和。”
顾长宁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反讽我吗？”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顾长宁嗤笑一声，“说起表里不一，又有谁能比得了慕容世子您呢。”
慕容瑾蘅嘴角挂着似有似无地浅淡笑意，没有回应。
顾长宁撇了撇嘴，只觉得心里头的感觉很是微妙，和慕容瑾蘅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微妙——这男人威胁她的方式不再是拿捏她身上的秘密，而是动手动脚，还“动嘴”。
她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亲吻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行为，可是却被这货逮着亲了好几次。
慕容瑾蘅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什么都没有说，却让她忽然就局促起来，手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惠帝不可能放松对我南境势力的警惕，”慕容瑾蘅忽然说起了这个，“所以我若是想要脱身……要么定南王自废羽翼，要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其中的深意，顾长宁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定南王盘踞在南境，已经是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相当于举着一柄巨斧，放手的话既会让忌惮他的人放心，也会被砸下来的巨斧压成一滩肉泥。
自废羽翼，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根本没那么容易得到、即便得到了也没什么用的所谓的信任，选择这样做。一生浩瀚放荡的定南王，就更加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而另一种获得自由的方式是什么，不言而喻——凌驾于权力之上的人，才会使自身受到的来自权力的威胁降低到最小。
“跟我说这些，难道你忘了我到底是什么身份？”顾长宁说道。
慕容瑾蘅忽然就凑近了她，在她耳畔吹了口热气，嗓音低沉地说道：“你我之间不该这么见外的，不是连亲都亲了很多次了吗。”
顾长宁没料到这货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提起这件事情来故意臊她，一时又羞又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不许再提那种事情！”
慕容瑾蘅神色淡淡的，猛地就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好。
顾长宁睁大了双眼，条件反射似的要起身逃跑，却被紧紧地压制在对方的怀里，除了能扭一扭脖子动一动嘴，竟然什么多余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混蛋！色胚！”情急之下她提高了声音大码出声。
以至于赶车的老伯在车前听到了她骂的内容之后瞠目结舌，心中震撼，老伯心想他们家世子如果真的成了断袖，并且搞断袖的对象还是位皇子，那么他们家王爷知道了会不会直接被吓出病来？
“嘘，你小点声，都被人听去了。”慕容瑾蘅说道。
虽然是在劝顾长宁小点声，但是他这劝人的话声音可并不小。车夫老伯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并且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顾长宁的声音再一次飘了出来，带着很明显的恼火和破罐子破摔地语气，道：“你都不要脸了，我为什么要脸，被听去了就听去了，反正外面是你的人，让他知道你竟然强行轻薄一个男人，丢脸的是你又不是我！”
慕容瑾蘅道：“今天就成年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脾气，你就不能乖一点？”
顾长宁道：“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听你的话，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我才不会听你的话！”
“我说，送你的贺礼，你看了没有？”慕容瑾蘅见小东西的脾气控制不住，抱在怀里简直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于是就故作正经地岔开了话题。
顾长宁直截了当地说道：“没有！送礼的多着呢，我凭什么要对你的东西特殊对待！我才不会特意拆开来看，都一并交给库房去收起来了！”
慕容瑾蘅又有些不痛快，开始后悔给自己找来这么一段不愉快的对话。
“如果被我发现你对别人的礼物更加珍视，我绝对饶不了你。”他沉下声音。
顾长宁随之感受到一股相当凛冽的气场，迟疑着没有立刻反驳回去。
慕容瑾蘅在她腰上拧了一把，然后放开了她，最后又警告道：“永远不要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合作出了差错，对谁都不好。”
顾长宁总算是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种正儿八经的威胁意味，竟然没有立刻像以前一样感到憋闷，竟然对慕容瑾蘅的疑似恢复正常感到了几分庆幸。
“我知道。”她拧着眉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她的女子之身、以及慕容瑾蘅的人质身份，让他们两人注定不能永享太平，这种情况下只能在变化中求生存。
顾长宁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撞上了慕容瑾蘅，揪住了他的一点小辫子，虽不至于让她成为这段关系中的主导，但是也让她受到威胁的同时有所倚仗。
顾长宁离开马车去往长宁殿之前，两人算是停止了冷战，恢复到了以前的关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