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三人站在一棵鬼魅的树下。
白城安拨去头上掉落的几片叶子，看着跟前两位安静的来者，“唐大侠好漂亮的耳力，如此远的距离，能在虫鸟鸣叫的声音中听见叶落的声音。”
“闲话少讲。”唐天明没兴趣听他的恭维，“你不放心把路线单独讲与我听，我便把孙庆喜给你带来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过了矿场，往太空山上去。”
“过了矿场？”唐天明冷笑一声，“你可知矿场里的都是什么人？”
“大老远都闻见了可恶的味道！”白城安嫌弃地挥了挥手，“八成是该死的太监兵，没跑了。”
“那你可有什么小路，供我们绕过矿场穿行过去？”唐天明冷言追问。
“没有小路诶…”白城安如实讲：“两座山之间只有这矿场可穿行，除此就只剩下陡峭的山壁。不知唐大侠轻功如何，可从那山壁上过去吗？”
“我这里你不必担心，想过去，自然矿场也可以，只是——”他侧身扫了孙庆喜一眼，“其他人，我可就没那个能力管了。”
“也是，他们该怎么过去呢？”
白城安陷入了沉思，他是真的为这个问题犯难。
来之前他已听影说了矿场，可康京周围那些个矿场个顶个的大，放进来一万个人也显得空旷。没成想秦淮乡的矿场这样寒碜，甚至不如一个京城酿酒的酒庄……当然穿过的方法还是有的，他和唐天明的轻功够好，一次可带一个人从矿场溜过去。
这一来一回，必要时刻小心，使起轻功必然格外费力。再带着一个人，怕是几趟下来，人都要累费了……最欠妥的是，他白城安只能带孙庆喜一个人，叫其他人全由唐天明带过去，他可愿意？
答案是必然的，白城安问都懒得问，他很难向唐天明解释那些蠢蛋的重要性。
而唐天明巴不得摆脱那些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蠢蛋。
沉默中……白城安微微叹息一声。要改变原本的计划了吗？可对手却是暗谍司那些凶煞的家伙，怕是冒不得别的风险啊。
罢了，大不了求求唐天明吧！“我——”
“我有办法。”
白城安摸了摸刚张开的嘴巴，激动地看向孙庆喜。
“我有办法。”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一条路，可以安全地通过矿场。但我们必须先靠近矿场，山脚下有一个废弃的矿洞，那个洞直通太空山。还在世的人只有我知道这条路，那些太监必定都不知晓。”
孙庆喜说完，默默地转身前行，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
“你最好确定那是条安全的路。”唐天明提醒他，“不然出了事，我只管自己。”
“放心，那条路，我曾走了无数遍。”他的语调低沉，竟能听出几分温暖的怀念。
“先等一下。”白城安叫住他，连忙撒腿跑了过去，“不对呀孙庆喜，你不是在那秦淮河上做渔夫吗？就是出行也不会过山，怎的就知道这条如此秘密的矿洞？”
孙庆喜自顾自地走，“你不必多想，我没起什么歹心。”
黑暗中，孙庆喜并看不见白城安的神色有多么惊喜和好奇，“先跟我说说，不着急！反正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们只需进了山洞便不必管天色了。再说你先讲讲，也好让跟你同行的唐天明安心不是？”
唐天明却并不配合，反倒走的更快，“我没什么所谓。”
“你听见了？”孙庆喜满不耐烦，被白城安问得有几分急躁。
但白城安就是打定心思犯一回贱，如何也要问出个结果来，“就先说说嘛，你不跟我讲，我只好回医馆问你生病的母亲啦！”
“你！——”孙庆喜咬牙切齿，却又生生将迸发的怒意压了下去。
方才那蠢蛋大师兄惹起孙庆喜的怒，还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白城安猜想那矿洞与孙庆喜的过去有关，而让他如此失控的过去，怎能不叫白城安不感到好奇？
“不过是一些闲散的琐碎事罢了！”
见孙庆喜真的开口要讲，走的老远的唐天明也一下子止步，回过头来。
“那个直通太空山的废弃矿洞是家父找到的，当时矿洞出了事，砸死不少人。传说每每夜里，矿洞都会传出冤魂的鬼叫，还会索取过路人的性命。
但是家父不怕，他是信使，秦淮乡大大小小的信件都是由他相送。尽管矿洞死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却嫌死人的家属可怜，偏要进去寻个尸体的信物带回去，可矿洞塌得太厉害，所有人都被大量石堆掩埋。家父最终也没有找到尸体。
可家父却意外发现了一条可以通往太空山的路。许是矿洞塌方将临近太空山的地方震出了一个小小的裂口。家父便花了三年的时间，一点点将裂口打开，往后每次来往都走矿洞，用来躲避太空山劫道的山匪。”
孙庆喜说完，闭着眼沉默良久，“矿洞出事之后，矿场的老板嫌那里晦气，后来新开的矿洞都尽可能离得更远。想必我们进那矿洞也没有多么危险，太监不大会花太多人去看守那片地方。”
唐天明一字不落地听完后，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样最好，太监兵少了，我还可尝试保你们周全。”他失望的地方在于，认真听完的故事并没有多么宏伟或有趣，“走吧。”他懒得再消磨任何一点时间了，催促孙庆喜道。
孙庆喜吸了吸鼻子，刚快走两步，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臂膀
——“你还想问什么？”
只见白城安再次跳到他的眼前。
“一路劳累，多歇会儿嘛！”白城安关注的故事点跟唐天明完全不一样，“你父亲既然是信使，你为何不接替你父亲的活计接着做下去呢？信使好歹也是衙门下派的差使，油水不少，身份也高，照你这聪明劲儿，按理讲随随便便上位的呀！”
他语调轻快，没半点质问的意思，完全就是闲聊。
孙庆喜却格外抗拒地侧过身，一句也不想回答，“这跟我们接下来要办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那倒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聊几句嘛！”
“不是我不讲，我实在没有闲聊的心思呀老板！”
孙庆喜猛的换作第一次跟白城安接触时、那副谄媚的狗腿子样子，“你也知道俺们接着还要干啥，赶路爬矿洞这些能累死人的事儿我就不讲了！我们还要提心吊胆地躲那些太监，这可是要命的事情，拜托老板多替俺们考虑一下，多担待担待，放我离开可不可以呀？”
他哈腰驼背，笑得用力，可白城安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样子。
但白城安却被孙庆喜突然的转变震撼到了。
他的震撼和那边唐天明的吃惊并不相同，他很清楚地知道孙庆喜能有随时换脸的本领。
可是，孙庆喜突然把变脸的本领用到这里，用来转移他抗拒不已的话题，用来缓解沉默和拒绝的尴尬。
用来证明他的态度。
这些白城安统统想到了。
甚至他想到的可能比孙庆喜原本的用意要多出一个。或者两个。
但他就是被震撼到了，沉默地听着孙庆喜和唐天明的脚步声逐渐变小然后消失，“因为什么呢？”他尝试思考被震撼到的原因，却找不出哪怕一个思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