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坐在餐桌前可怜巴巴地盯着那顿份量不足的午饭，主食是一碗并不浓稠的玉米粥，粥里飘着几片从菜市场捡来的烂菜叶，连伍芙尔族吃饭时必定出现的辣椒与番茄都没有，更别提鱼肉禽蛋之类的荤菜。
这点东西实在填不饱他的小肚子，他抬起头问道：“爸爸，我想吃烤玉米棒。”
“乖，等妈妈领到这个月的薪金了，爸爸就给你买烤羊肉串。”望着自己孩子脸上充满期盼的表情，邓肯心痛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他已经三十六岁了，正是半大小子长身体的时候，比大人还能吃，然而家里却快揭不开锅了。
邓肯的妻子达芬妮丝是擅长制作羊皮纸的工匠，靠着这份手艺在作坊里打工，尽管距离中产人家的还十分遥远，但足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这样的好日子似乎到头了，从去年开始，羊皮纸越来越难卖得动了，而且不止是达芬妮丝所在的作坊如此，镇上所有造纸作坊生产的羊皮纸都难以脱手，只能在仓库里越堆越多。
由于羊皮纸卖不掉，作坊老板便发不出给工匠的薪金，自上个月干脆直接停工，让工匠们回家等消息，看看再过些日子会不会情况好转。
轰的一声，大门那边传来了被人用力踹似的响动，邓肯回头望去，见到自己的妻子达芬妮丝回来，整个人脚步轻浮而不稳，手里还拎着陶瓶。未等他扶住达芬妮丝便闻到一阵呛得快令人窒息的酒气。
“你怎么喝酒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作坊要复工了吗？”邓肯一边把达芬妮丝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吩咐儿子去拿湿水毛巾帮妻子擦汗醒酒。
听见复工这个词，原本醉意极浓的达芬妮丝睁开半闭的眸子，怒气冲冲地叫道：“复工？哈哈哈哈……作坊要关门倒闭了，老板请了所有工匠吃了顿散伙饭，还有这样美味的烈焰酒。”
“去它娘的复工！老娘失业了！”说完她一手把陶瓶狠狠地摔到对面的墙上，陶瓶应声撞碎，碎片飞溅一片，而清澈明透的酒液则顺着发黄的墙壁缓缓滑落。将送来毛巾的儿子吓得尖叫一声。
“亲爱的，别这样，你吓到孩子了。”邓肯见状吓得赶紧搂住自己的妻子，生怕她乘着醉意又干出什么事，伍芙尔狼女喝得醉熏熏后有时候会殴打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宣泄压力，千百年以来一直如此，除了某个在自家领地上立法保护男性权益的穿越者，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见达芬妮丝稍微安静些，邓肯继续安慰道：“那么，其他城镇的造纸作坊呢？不如去白羊镇那边，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当管事监工，可以拜托她给你安排一个位置。”
“没用的，白羊镇最后一间造纸作坊在两个月前也完蛋了，那间作坊可是有三百年历史的老店啊，说没就没了。”
听到这里，邓肯也明白到事情有多严重了。这时他想起了某个在广场上听来的消息，带着少许的希冀，邓肯小心翼翼地征求丈夫的想法：“听说暮林塔那边现在招募工匠，也许我们可以去那里……”
“暮林塔？要不是那个莱斯利男爵捣出人族木浆纸的配方，献给了大瓦尔特阁下，搞得木浆纸到处都是，便宜到穷人都能拿去擦屁股，作坊里出产的羊皮纸也不会卖掉！我和那些工匠同行就不会失业，你们父子俩也不用挨饿！”尽管达芬妮丝的文化水平只有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是有些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只要肯开动脑筋就很容易想明白，“哪怕暮林塔现在招募工匠，可是人家需要只会造羊皮纸的工匠吗？再说整个积羽湖，上百座城镇，每一座城镇都有造纸作坊，那得有多少造纸工匠，我们去了，别的城镇的造纸工匠也会去，等我们到了暮林塔，恐怕是几十个人争一份活，我们一定能争得过别人吗？就算侥幸争过，这样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的生活又能不能安稳地过下去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挨千刀的莱斯利给害的！”
这个人口流动很少、阶级相当固化的时代，对于绝大部分的工匠来说，依赖自己的手艺生存是他们的习惯，许多人甚至从祖奶奶辈的时候已经从事着某一行的工作。要让他们转行改业，另谋生路，恐怕不比训练老虎只吃青草戒掉肉食容易多少。
虽然那场被史书记载为胜利大逃亡的军事奇迹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不过赤焰魔弓的名字与事迹已经被编成歌谣，不时在酒吧和广场上可以听见吟游诗人们在传唱，而且随着暮林镇流出越来越特产品，这位年轻男爵的知名度反而越来越高。
“可是那位莱斯利爵士不是拯救了很多同胞的大英雄么？为什么……”
“救了很多同胞是没错，但这不妨碍他不给造纸匠活路啊。蓝玉女帝的故事应该听说过吧，她不也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可她同时是一位处死过三任丈夫、屠杀了很多贵族的暴君啊。唉……以后该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呜……”达芬妮丝掩脸而哭，整个人瘫软在丈夫的怀里，尽管她的身体筋骨结实得活像铁打似的，武孔有力的以臂可以搬得动上百斤的东西，此刻却像一个婴儿般无助。
邓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她心中难受，任由她痛哭。这时儿子也凑过了过来，乖巧而怯怯地道：“爸爸，我以后少吃点饭，一天一碗粥就够了，让妈妈吃饱些好去找活干。”
“没事没事，这是大人的事，爸爸和妈妈会解决的。”邓肯柔声劝慰完自己的孩子，又对达芬妮丝道：“亲爱的，你好好歇段时间，明天我去街尾的酒馆应聘，那里还在招服务员，听说钱不多但能够凑合着过日子。”
经过一轮发泄，达芬妮丝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不，够了，你给我呆在家里照顾孩子。”
“可是……”邓肯还想说点什么，不过随即被妻子打断了：“没有可是，这个家我说了算！”达芬妮丝从丈夫的怀抱中争开，双手搭到他纤细的肩膀上，神色认真地保证道：“现在丢了饭碗，可我是女人，有力气有手有脚，哪有道理让自己的丈夫去抛头露面的养家而自己呆在家里吃闲饭，呆会我就去码头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人要卖力气搬货的。”
“嗯。”邓肯应了一声，见到达芬妮丝重新振作精神，他的心情亦转忧为喜。
忽然门口响起粗鲁的敲门声，与之相伴的还有不耐烦的叫喊：“造纸匠达芬妮丝是不是住在这里？”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到邓肯打开家门，顿时大吃一惊——那是一位衬衫胸前别着羽毛笔徽章的官吏，而她身后是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握于手中的长矛与悬挂在腰间的钉头锤都反射着让人胆寒的金属光芒。咒骂贵族算是不敬之罪，这罪过可大可小，要是追究起来，犯事者被拖去活活打死也有发生过。
官吏看了邓肯一眼，往里面张望几眼便问道：“造纸匠达芬妮丝在家吗？”
邓肯底气不足地回答道：“她在的，这位女士，您找我家夫人有什么事呢？”
“目前木浆纸大量畅销，令很多羊皮纸作坊都关门了，现在你家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拿着。”官吏说着从挎包里取出一封木浆纸做的信件，塞到邓肯手里，“这是介绍信，今年之内拿着它去凯尔什商会，那帮商人会用船送你们一家到暮林塔，等到那里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所和工作的。当然，去还是不去是你们的自由，把信送到就不关我的事了，好好想清楚吧。”
这份突如其来的大礼砸得邓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转过头望向达芬妮丝，只见自己的妻子同样是一脸的错愕与难以置信。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邓肯感激地朝对方鞠躬行礼：“谢谢，谢谢您，女士。”
“我只是跑个腿而已，要谢就谢莱斯利大人，是他让行省内所有丢了饭碗的造纸匠去找他安置的。”官吏说完领着四个士兵转身走向街道的另一头，一边翻看着一份一边，一边嘴里不停地抱怨：“下一家在哪里？你来带路，抄捷径，还有十八户造纸匠要跑呢。”
而这边夫妻两人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介绍信，五味陈杂，这算是那位男爵的补偿还是施恩呢？
【作者题外话】：今天爆种了，双更，明天和后天中秋家族旅行去泡温泉，无法码字写稿，要有更新也得中秋节过去，在此请假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