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身体感觉到差不多是饭点，龙醒过来的时候正是中午。举起两支被绷带裹着的双臂，看来自己是没死。
“醒了？”
听到这声音，龙猛地挺身就想跳起来，但是尚未恢复的身体没那么配合，咕咚摔在地板上。
“艾绫姐！”
一身红衣的艾绫正翘着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还在翻着龙的日记。因为事先查看过他的伤势和事发地点，她并不是特别担心龙的伤势。任由他在地板上挣扎着想起身，也没有去扶他一把。
“六七一年发月十四，晴。今日无事，就是肚子尤其饿。有人劝我，不若把肉戒了吧——不能戒。
虽说门德萨瑟尔生活很苦，但若要专心做学问，则必是要吃苦的，不能生出怨言。
若是能苦中作乐，不但不会有怨言，兴许还能有些兴趣呢？可吃这种事，是最难苦中作乐的，肘子必然是香过菜糠的。”
……
“六七一年花月初七，晴。山神就是个大猴子，被砍掉手臂逃走了。将神婆和村镇官员捆至神庙看守。事情还没完，不能放松懈怠。今天第一次女装，评价颇高。”
……
“六七一年花月二十，雨后初晴。今日宴会，感觉到酒的好处，不是因为量大，而是能交下朋友。
酒后说话做事都要真诚些，而平日的挑剔便也化了些去，于是容易引起共鸣。喝了后能把敷衍人的那一套踢开，敢于说些‘谬论’——也许在人看来是丢脸，但也或许是增光？
并不后悔，至于发酒疯得罪某些正人君子，并不是坏处。酒后若是还没这胆量，未免软蛋了些。酒的坏处在于伤害脑子，伤害肠胃。”
……
“六七一年茂月初三，多云。有这样两种人，一种见不得别人会他不会，若有，便是罪过。自己不愿为门德萨瑟尔贡献，所以把别人的热血当成别有用心。
不去考察考察自己在攻击的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只因为自己狭隘，便以为别人也该死。
做出成绩了要被他暗地破坏，做毁了便有如先知般出来搬弄是非，还自以为颇懂得批评的艺术。脏了批评，脏了别人，也脏了自己。
另一种人则是无聊，心气比平底锅还浅，脸皮却能挡住撞城锤。无所知又自觉无所不知，无所能却又自信无所不能，只是做出来都是莫名其妙。
总是在人工作的时候跑来拜访，一边说着不耽误你却又安然坐下——你吃完晚饭了，他居然还在！谈文学，谈历史，谈生意，时不时还要教训你两句‘莫要耽误了学习’、‘年轻人要向前看’。这种万金油的话无可反驳，所以他也百说不厌。真怕了这种人，耽误别人的生命，好在他的话说不说与听不听都无甚关系。”
-
终于爬起身的龙一下抱住艾绫，扯着嘶哑的嗓子笑了起来。
“艾绫姐你回来啦！圣达尔甄选结果怎么样？”
在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见到艾绫更开心的了。听见他的笑声，一身青绸的霜音还有穆萨、哈玛、苏菲等人全都进了房间。
“霜音！你也来啦！”
“龙！你吓死我们了，找了几座山头都没找到你，最后还是在山沟里发现你趴在那里。”
“没事就好，感觉好些了吗？”
“小大将啊，呜呜呜呜。”
相熟的人围拢过来查看他的伤势，龙已经昏迷了两天，医生说主要是吸入浓烟和一些灼伤，虽然不致命不过还是要静养为好。
“龙，你在门德萨瑟尔过得很充实嘛。”
艾绫没有回答龙的问题，只是合上日记，站起来淡淡地说道。
龙浑身一激灵，艾绫的这种语气实在是让他发毛。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锻炼武技惹艾绫姐不高兴了？
“跟我去演武场。”
苏菲和霜音大着胆子向艾绫求情，说龙刚刚才醒身体还没恢复，不如过几天再测试他的身手。
“现在才是最好的机会，再拖他又该想不起来了。”
丢下这句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艾绫迈出了房间，龙也只能一摇一晃跟了上去。
“你还记得是怎么躲过山火的吗？”
“我……”龙的记忆有些模糊，“我踢倒附近的小树，拔掉灌木杂草想要做出片隔火带，然后就趴在那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时的事情不记得了吗……我想也是吧。”
艾绫的神色突然严肃得可怕，似乎下了重要的决心。
“我看过他们发现你的地方，你趴在一片浅坑中央，周围的草木全部被掀飞只留下裸露的土石，所以才能幸运地躲过山火。
那个浅坑很明显是斗气爆发造成的，只有可能是你在生死边缘突破了聚气的阶段。”
不等龙开心地笑起来，艾绫马上说出了下一句话。
“这一次纯属运气好，要是稍有差错我现在就只能去坟地看你了！”
“你处在很麻烦的阶段，没有办法清晰地感知自己的斗气，也没有办法催动它们元转流动，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凭运气爆发出一点实力。
这个时候退一步打回平庸的武者，终生再难进步，进一步则是新的境界新的世界。想想放在路上的鸡蛋，无论呆在哪一边都是安全的，唯有停留在路中间的时候，最容易被车轮碾过去，所以……”
艾绫已经走到演武场中央，她站住脚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龙的脸。
“我现在要你立刻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要是做不到的话，就死在这里吧，总好过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蟊贼手里。”
艾绫身上杀气澎湃，龙条件反射般弓腰后跳，瞬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同时抬起双手护住头胸准备迎击。
艾绫也不做试探，抬腿踢出一道弧线。一道金色的气刃骤然现身，正面劈向龙！
龙来不及反应，只能用手臂护住脑袋向旁扑开。腿上、胸腹和手臂上传来剧痛，毫不亚于一记重腿带来的痛苦。这一下把他劈得倒飞出去，直到砸上墙壁才停下来。
“站起来，小子！”艾绫周身缠绕着金色的斗气，像是一个小小的旋风，“你的敌人可不会等你喘匀气息！”
又是一道气刃把龙劈飞，双臂的绷带被震得破破烂烂。
“睁开眼，看清斗气的轨迹！”
再一道气刃。
“感觉到斗气外放了吗？”
尚未痊愈的龙被打得头破血流，一次又一次翻身跳起，又一次次被劈得倒飞出去。
后背传来坚硬粗糙的触感，他已经被逼到演武场的角落退无可退。他并非对斗气一无所感，但它们只是静静地蛰伏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除了为他提供有限的保护外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艾绫的斗气不单造成表面的伤害，而且还沿着肌肉经络向内渗透破坏。龙忍受着浑身上下的剧痛，面前斗气呼啸的艾绫让他的想起那天被山火包围时的那种绝望。
“太教人失望了，龙。”艾绫对于龙的徒劳反击动了真怒，“残影·断罪！”
又是似曾相识的怪风呼啸，曾经将兽灵者撕裂的巨大十字形气刃在地上划出深沟。面临生死关头一切都在龙的眼中放慢了速度，气刃中的每一缕斗气都是那么清晰，能看到弹起的石子甫一接触就被碾成碎末。如果被这东西正面击中……
“动起来，给我动起来啊！”
一丝微风掠过后颈，龙感觉身体的颤抖突然止住了，因为恐惧和疼痛带来的烧灼感也不再充斥全身，而是全部涌向了自己的心脏，随后而来的放松感让四肢都暖洋洋的。在胸中把这难以形容的感觉收拢、压缩，然后面对视野里越来越大的斗气刃——
引爆吧！
“轰！”
攻击撞上了倚墙而立的龙，但没有想象中的烟尘四起。龙交叉双臂死死顶住尖啸的气刃，朦胧的半球形气墙护住了他的身体。尽管有千钧之重，他仍然拼尽全力推着十字斗气向前跨出了小小的一步。
耗尽能量的气刃消失的无影无踪，龙也一个跟头扑倒在地。原本焦急观战的众人涌入演武场，苏菲和霜音去拉住艾绫，其他人围上去查看龙的伤势。
“呼呼——”
“睡着了？”
把脸朝下的龙翻过来，这家伙居然已经开始轻声打呼了。
“艾绫，龙的伤还没好，你怎么下手这么重。”苏菲即使是在埋怨，声音也是温柔甜美。
“那小子一时半会又死不了。”艾绫拎起龙的后领，提回房间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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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士兵兄弟，我们是第一次来门德萨瑟尔，还请你多指点。”商人满脸堆笑塞了一个德朗在门口检查的守卫手里，“这里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人或者势力，我们就想好好做生意，不想招惹麻烦。”
守卫把德朗拍在商人手里，表示不会接受。
“行了，这钱你自己留着吧，在这做生意好好上税比什么都管用，这是小大将说的。”守卫想了想，“这里的人不一定都和善，但只要你做事讲理守法，不会有人为难你。不过你要是看到金发红衣叫艾绫手里还拿着酒的女人最好绕着走。”
“哦？这是为何？”
“看见那个没有？”
守卫抬手一指，商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辆常用的运货马车被巨力拍在城头墙上，几乎一半都嵌进墙里，车身上还有刀劈斧砍的痕迹。
“之前有个不长眼的商队护卫，以为这里还能跟其他地方一样乱来想调戏那个人形魔兽，就那个，连人带车被拍墙上了，花了我们半天功夫才把他从车里给挖出来。”
“咝——不敢不敢，我们是正经商人，不会干那种事。”
“艾绫大姐是我们这小大将的姐姐，小大将对门德萨瑟尔那是大有功劳，所以大家也都很尊重她。
她没喝醉的时候还好，喝醉了就是移动天灾。那片废墟看到了吗？小大将让我们不要请她喝酒，但总有人瞎劝酒。喏，就那样，一个街区没了，还好那是准备拆除重新规划再建的区域，没有什么死伤。”
“哦哦，我明白了。我一定多加注意。”商人擦了擦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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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除了赶集的几天外鲜有人进出的门德萨瑟尔，现在南北两个城门每天都排起了大队。
那些从星云海闻讯而来的商团，从各地前来学习的学生还有趁着城市发展来找工作的普通人络绎不绝。
听说半年前这里还只是个冷清的小城市，第一次来的艾绫和霜音几乎不敢相信。
“没想到龙能做出这么多事情，看来独自历练确实能锻炼人。”霜音坐在市政厅翻阅“智慧之光”的资料。
身为陪同艾绫的王国使者，他的权限令他能接触到绝大部分的行政材料。艾绫正在和市长莫迪凯密谈，他就在这里翻看龙这几个月的成绩打发时间。
“大型车辆避震器？”霜音眉头一皱，这个专利仍然处在各方激烈角逐的时期，但或许可以通过龙的影响力揽入自己的手中。
这是一种全新的运输用大车底盘和悬架设计，在这之前学者们用它来改造人力车辆，更方便安全搬运书本资料和易碎器材。
有了这个不单能帮助陆路运输提高安全性能和舒适度，还能允许运输者适当地提高运输量和车速，在地形较复杂地区效果更是明显。
这一价值显然另人眼热不已，但霜音则更关注它的另一个价值。如果设计产品登记系统记录购买方和使用方的信息，根据销量和种类可以估测地区的运输能力和商贸规模，对掌握各个国家的动员能力和经济情况也有帮助。
但相应的，这个设计需要尽可能广泛地推广并且达致垄断市场的地步，才能有效地进行统计，这显然不是普通商行能做到的，但借助霜氏一族和奇美修利亚王国的力量，或许能做到这点。
商业推广方面，可以为购买正品避震器的用户免去未来修理更换的人工费用，同时给予升级产品的优惠购入价。技术上，避震器许多部分的材料也是保密配方，保证更好的质量与使用寿命……
就在他展开大胆设想的时候，艾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霜音，差不多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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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门板直接从框上飞了出去，从外面伸进一只厚跟靴子。
“进来了哦。”艾绫自说自话地走进了房间，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霜音。
龙放下书斜着眼看向艾绫，房间另一边的穆萨显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这估计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开门方式。
“艾绫姐，首先进屋前请先敲门，不要在走进屋子之后才说‘进来了哦’这种话，这是在门外的时候用来提醒屋里的人用的。”
“你门又没锁。”
看着整扇从门枢上被踹下来的门，在她面前锁不锁都没有意义吧。
“龙，跟我去趟市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