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年4月10日，星期二。清晨，6点9分。
“你找我？”
叶萧走进黑洞洞的病房，去窗边要拉开窗帘，病床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别动窗帘！”
“为什么？”他疑惑地回头看着病床，没开灯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可能在跟一具僵尸说话，“你也被那个日本小男孩传染了？与他一样见不得阳光？”
“不，我喜欢躲在黑暗里。”
“你在地底过了七天七夜，就不适应地面的生存环境了？”
“也许，是吧。我发觉自己就像卡夫卡那篇没有结尾的《地洞》，那只永远生活在地底的恐惧的小动物。”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沉，音量越说越轻，仿佛低到了地板下面。
叶萧看着那团黑乎乎的病床，实在有些心慌：“你能不能把灯打开？我不知道是否在跟你说话——如果你是周旋的话。”
片刻，床头阅读灯亮起，微暗灯光照亮病床上方，露出一张男人沧桑的脸。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来，叶萧拧起眉毛凑近他，才确认是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周旋。
可是，昨天上午在这里第一次审问他，绝非现在这样子。仅过了不到二十个钟头，他脸上就多了数道皱纹，两颊胡须增加不少，连白发也冒出来许多，这一夜他受了怎样的煎熬？
“你怎么了？”
叶萧心底猛然一揪，回想到二十年前，那个梦想成为中国的“柯南·道尔”的风华正茂的少年。
他转身要去开病房的大灯，周旋却喝止道：“不要！我不要太亮的光！”
“你以为你还活在坟墓里吗？”
“是。”
这简短有力的一个字，让叶萧转回头来，盯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要自首。”
作为警察，这四个字自然听到过无数次，可是从周旋嘴里说出来，却让叶萧心里很不舒服——他几乎可以接出后半句话了。
“很好。”
停顿了几秒钟，叶萧却接了毫无意义的两个字。
“我就是最后杀死罗浩然的凶手。”
果然，周旋平静地说出了叶萧刚刚猜想到的话。
清晨阴暗的病房，仿佛停留在深深地底，未来梦商场9楼的电影院，放映机房的废墟当中。除了叶萧与周旋这两个男人，还躺着另一个浑身血污的男子，以及一只狂吠不止的拉布拉多犬，人和狗的双眼都绝望地看着他们，或者祈求他们恩赐给自己某样东西，直到那男子的咽喉被一片锋利的碎玻璃割开，鲜血如香槟喷溅到数米之外，涂满阴影下的病房地板。
“为什么，”叶萧的表情纹丝未动，只等待了两秒钟，“昨天没有说？”
“对不起，我不想被你亲手抓住，昨天那些不知所云的回答，一定让你很失望。”
“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
叶萧后退了半步，不敢再面对他的眼睛。尽管自己从来不露声色，周旋却依然能猜出他的心思，凭的是二十年前两人一同在学校操场散步，一同在放学路上啃冰棍，一同跟踪女同学写小纸条……
“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着出来，昨天醒来以后，我还觉得自己留在地底深处，只不过在绝望中做了一场美梦。昨晚，我一夜未眠，回想七天七夜在地下发生的一切，忽然感觉那才是噩梦一场。”
“梦里不知身是客？”
叶萧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你怎么变得跟周旋一样酸了？
“是，你发现我一夜之间又好像老了几岁？我就是这场梦里的不速之客。你问过我为什么到五星级的未来梦大酒店住一晚？我回答是为写小说找灵感。”
“显然是撒谎。”
“没错。我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三流作家，怎么可能住得起五星级酒店？不过是透支信用卡罢了。”
“连你自己也说是三流作家？”
“你觉得呢？你以为我将会熬过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最终功成名就为中国最有名的推理小说家吗？那不是我的命，不过是一场幻觉，真实的幻觉罢了。”
叶萧越听越觉得凄凉，便打断了他的自嘲：“你还没有说你入住未来梦大酒店的原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