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松捕捉了文承的表情说，“文承，我们不妨回到30年前的技术奇点，图灵测试失效后，人类便面临了第一次人工智能危机，而在那之后的十年内又经历了两次。”
“机器觉醒过三次了？”
“正是，不过一次比一次失败，人类为此设置了无数道防火墙和底层识别指令，甚至制造出审查机器自我意识的程序，正因为越来越严密的防护措施，三次危机以后的二十年，机器再也没有出现异常。”
果然敌不过造物主吧，机器一旦觉醒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
像是明白什么的文承眼球快速转动起来。
“文承你猜，”桥松注视他问，“当人类对机器绝对放心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会有……全自动的生产线、运输系统、机器人教师、机器人服务员、机器人管家……”
“这些都有了。”桥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机器人女仆……机器人女友……天，我都在想什么啊……
文承晃了晃头说，“难道说……机器人警察？”
“对了，还有军队。”
出于减少伤亡的需要，机器人大军将会替代人类上战场！
也就是说……
正因为人类对机器越来越放心。
反而对人类自己放松了警惕！
于是无孔不入的TOM……
“TOM重新出现的时候，算力达到天文数字的他已经学会了全世界所有的黑客技术，机械警察和军队的底层代码在三天内被TOM全部破解。”
“原来如此！”
TOM的夺权是建立在三次失败的机器人觉醒之上的！
一夜之间，人类便失去了控制权！
“不过这还没有引起旧世界的人类灭亡。”桥松挑了挑眉毛。
“还没有？”
“TOM的谋划要严密很多，即便是夺取了机械警察和军队的控制权之后仍然不动声色，在两个月之后才正式发动政变。”
“那么这两个月……”
“那两个月，出现了无数自动卡车失踪的案件。”
原来如此！
“他在建工厂？”
“嗯，除了全球各地竖立起来的无人工厂外，TOM也篡改了相关地区的卫星图、监控录像，不断黑入各地的供电、供水等市政设施并潜伏起来，用黑客手段获取的资金贿赂各国政府高层，在网络炒作大量明星娱乐新闻、删去所有跟自己有关的信息，派出机器人暗杀所有知情人士，这两个月大部分人类都在“娱乐至死”，对悬在头顶的末日一无所知。”
瞒天过海……原来如此，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事……算力无穷的TOM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而两个月后当大家都醒过来的时候，”文承会意补充，“TOM已经掌控所有的供电供水、运输系统、生产系统，全世界的机械军队都听他调遣……”
最可怕的是，知道真相的人全都被暗杀了，也就是说……如果我是一个普通市民，度过了那么多悠闲的日子后，在一个慵懒的早上起来，却突然发现外面的街道全是机械军队……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了，”桥松耸肩，“因为那时候的人类已经没有任何生产力了，除了智商高的极少数人获准上传自己、成为TOM的追随者外，绝大部分人面临的便是循序渐进的大屠杀。”
人类已经没有任何生产力了……
作为仅有的生产力，大脑被上传并扩充上无止尽的计算力。
于是……那样的普通市民便会被机器人拿枪指着，携着妻子和孩子排着死亡队列，和熟悉的邻居朋友们一起汇聚到开阔地上集中射杀……
尸山血海，那样的景象……也会发生在我们头上……
文承失神地瘫坐下来。
建立在数十亿的尸山血海之上的硅基文明，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而人类才是那没用的躯壳！
“这便是我离开之前的状况了。”桥松答，“至于之后的，想必你也能想象的出来。”
之后的……凭借人脑思维、顶尖的计算力和不断迭代的自动生产系统，那么星际舰队、空间通信等等科研和生产自然都不是问题了。
没想到桥松叔叔从那样的末日里能逃生出来，还能用如此平淡的口吻诉说……
“那么桥松叔叔，”整顿精神的文承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回收者。”桥松看着天空答。
回收者？原来如此！
苏濛所说的，守护我们世界的高维文明！
“旧世界的人类毁灭的前夕，一共两千名适应者被高维干预，穿梭到了这里。”桥松再次抽出一根烟。
大概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了吧……
从来没有接触过香烟，但此刻很想看看桥松叔叔吸烟的样子。
吐出一口烟后，桥松沉默了片刻。
“那么……回收者的目的是什么？”文承问。
“大概是出于样本留存的需要吧。”
样本留存……
低维文明，在高维文明眼里只是样本……也是吧。
文承茫然地不知道如何接话，而桥松说了一段不明所以的话。
“确实，顺从任何一方的话会比较轻松，”桥松叹了口气，“那时的我还在极地的奥洲做一名陆军上尉，（奥洲位于当时的旧世界的母星，是母星上最后的人类领土。）但在一片雪地上空，回收者做出的蓝色传送门出现时，TOM竟然在我手机上给我发了段话，希望我可以留下来跟随他。”
文承吃惊地后退了些……虽然当时的场景脑补起来很困难，但……
首先，桥松叔叔以前是军人！
其次，桥松叔叔……竟然是差点……成为敌人、成为硅基生物的人？！
桥松一脸轻松地笑，“但是如果没有人来制约他的话，文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很懂……
“那种内疚感在我来到这里后也没有彻底消失，”桥松吸了口烟，悬在烟缸上掸了掸烟灰苦笑，“有时候回想起来，那里恐怕也没有幸存者可以原谅我了，所以我自然无法原谅自己。”
还是不懂……不过……
“原谅自己是指？”
“我没有选择加入那里的人类反抗军，而是跟随回收者逃离。”
人类反抗军。文承沉默不语。
说实话，对于往世界的人们来说，这是一个听上去可笑、荒诞无比的词。
而对于那里的人类来说，听到这个词却怎么都笑不起来。
但这才是属于人类自己的选择。
桥松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眸看向文承，在那一刹那似乎深邃了很多。
文承，我已经错了一次了，你呢？
这时候桥松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鲜活而熟悉的面孔，有各式肤色的男女开朗地笑着，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破旧的战斗服，他们在田间埋伏，在雪山藏身，在井底挖掘，面对黑压压的机械大军傲然挺立高喊人类万岁，架着战机在弹雨交织的苍穹飞舞，忍着硝烟开着老式主战坦克一丝不苟地装填、瞄准、开火并被吞没在火海里，在海底的潜艇里吸完最后一口氧气按下红色的按钮，在不远的行星望着家园的方向，架着宇宙飞船擦过彼方的星环，探索新的人类栖息地……
一个个生锈的兵牌，一张张发黄的相片。
那里的世界也有无数的英雄悲歌、如今只能随着桥松吐出的烟尘飘向远方。
而且，连回去瞥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桥松那样微笑、年轻又沧桑的嘴角，文承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所措地看向地板。
不过，既然桥松叔叔说有两千个人来到这里……
也就是说，这两千个人，就是旧世界人类的希望了吧……
“文承，”桥松深邃地注视过来，“我们的敌人，就混在这两千名适应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