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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魑魅魍魉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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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下的深山内,一处古旧的木质广屋外,青灯摇曳、怪影横陈,阵阵枭啼狐鸣之音不绝于耳,凄风鬼雾盘旋凝驻,活生生一派乱葬岗气象。

但如若贴近去看,这木屋之内,围着当中那盏古旧油灯划拳饮酒、打牌上网、聊天吹牛的,却尽是些未经人工修饰的纯天然俊男美女——如果是颜控一点的生物,或许在看见这个集群的同时,就会幸福到口吐白沫,当场晕厥过去吧?

“嗝儿!短时间内,居然第二次召集大伙儿开会,说好的魍魉组结构松散,行动自由呢?”

三碗清酒下肚,满头天蓝色长发如豪猪、刺猬般根根撅起,肤色却白皙得几近透明,仿佛只需一阵风,就能将整具肉体尽数吹散、化为灰烟的少女,扑通一声躺倒在地,脸颊上骤然飞起了两抹晕陶陶的酡红色,借着醉意抱怨出声。

以“山岚”为名,也不知原形究竟是山风、云雾,还是豪猪的妖物,生性最爱自由散漫,对强制进行的一切活动,都有着天然的厌恶感。

所以,她是最先对这场集会的缘由发起质疑者。

“也是没办法吧?毕竟,刚出了那种规模的大事件,护国法阵八咫乌被破、镇压结界的‘三神器’之一八尺琼勾玉落于外人之手,连守玉之人都生死不知、行踪不明……

再加上八咫镜主山条,先前也重伤修养,可实在不是我辈隐姓埋名,在山野间逍遥的时机。

就当是为了下个月酒价、油价不上涨,多多少少也该贡献点力量出来了。”

背负一柄破旧竹伞,身着短袖和服的大和抚子式长发美人,却仍旧是规规矩矩地端坐。

不独是坐姿、表情、发言,她连“取乐”的行为,都比旁人(妖)要拘谨很多。好半晌,都只是矜持地从旁边果盘上轻轻捻起一粒葡萄,身前清酒,更是只有在陪饮的时候,才会端起,略略沾一沾唇,动作小心得和绣花一样。

但她吃东西的举止,却又完全够不上矜持二字。

仅仅用舌尖一卷,裹在葡萄上的那层纤薄果皮,便被她整个剥落下来,藏在里面的果肉,却连一滴汁水都没能飞溅开!

如此舌技,当真是世所稀有。

——她是唐伞,传说中,从被人弃置百年的雨具内,诞生出来的付丧神。

大大的独眼、灵活的舌头,是唐伞妖最为醒目的特征。即使化作人形,也完全无法遮掩。

“哼!被人养过的妖怪,就是和咱们山精树怪不一样,口口声声,都透着股忠犬味道!

可惜啊,舔狗舔狗,一无所有!唐伞,你再怎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到头来还不是和咱们一样,被奉送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到底,妖怪都只是被人排挤、被人疏远、被人虐杀的异类罢了,连身家性命都保得如此艰难,还假惺惺的,愣充什么大瓣蒜!天塌下来,自该有他们高个儿的肉食者顶着,关咱们吃残羹冷炙的什么事!

出云神社当初追杀咱们的时候,难道有讲过什么平等权、人生自由权和诉愿权吗?还不是二话不说,抄起御币、法杖劈头盖脸的打。权利不给,莫非还想要咱们承担义务吗!?”

一袭猩红色几丁质重甲,把颀长丰满的身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百足妖,冷冷哼了一声。

哐当,原本攥在她手里的酒瓶子,一下被捏了个粉碎,青绿色的玻璃渣四下飞溅,惹来周围小妖怪们好一阵鸡飞狗跳、怒目而视——只不过每一道视线,都被她不甘示弱地反瞪了回去。

冤有头、债有主,造得孽来,迟早应还,她的这份怨气,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但是很快的,就有别家妖怪,表示了不敢苟同。

——穿着身全覆式动物风睡衣,身材略嫌矮小,脸蛋也带了明显的婴儿肥,毛发比正常人更旺盛不少,脑门上还竖着圆滚滚两只熊耳,总体来讲很“萌”很“二次元”的男孩,在被她狠狠瞪了几眼后,脾气腾一下蹿上了头,大声叫嚷起来:

“看什么看!拿碎玻璃扎人,难道还有理了吗!

虽然有听闻,构成你的传说中,有在沉睡中被人拖出洞穴、无端斩首的;有仅因为被龙神厌憎,就遭路过的醉汉射穿甲壳一命呜呼的;甚至有原本作为工匠,在筑城完工后,被贪婪鄙薄的城主活埋致死的……

但是啊,现在这都五九零二年了吧!

昔日的仇敌,早已化为黄土一抔,龙神的信仰,也跟着日益淡薄。你却已修炼成闻名遐迩的大妖怪,自在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为什么还要恨屋及乌,云淡风轻说出这种包藏祸心的话来?

什么天下兴亡、什么冤冤相报的大道理,活了这许多年,大伙儿或许也都听腻了——但你要真是说什么,‘平日里从没有享受过权利’的话……真当大伙儿是真眼瞎吗。

三年前,我记得你似乎是搬往了大口町吧?当时你那一屋子的行李,还是大家一起帮你搬的!从那时起,你住房子、吃零食,哪样不是靠当地政府发的补助?

都已经这样了,你要是还想将本不该属于当代人的仇恨栽赃转嫁……

那劳烦你先把这些年来吃进肚子的食物、喝进肚子的饮料都吐出来,再去公园里头,效仿流浪汉们,住上个三年的纸箱窝棚!”

这话说得,似乎又太过圣母婊了一点。被讥嘲的大百足,顿时勃然大怒,还扎着碎玻璃流血不止的右手,已经情不自禁朝腰间野太刀的刀柄上摸将过去……

披有厚甲的身体内,渐渐开始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梭响,如同是无数蚁虫奔走爬行,摩挲节肢。响声共鸣、混融到一处,将音量推上波峰的一刻,连她的身体,都仿佛在随着声波扭曲、拉伸,重叠的幻影中,俨然有如条长达百丈的巨蜈盘旋身躯,缠绕在她身旁,妖艳又诡异;

对面的男孩也寸步不让,怒目而视。

看似孱弱的身躯里,骨节在轰鸣——本该侧耳倾听才能分辨的细碎生理活动声,却好像工地上开足音量的搅拌机、电夯机、压路机一样刺耳。并且伴随着这种巨响,空气也发生了奇怪的扭曲,无形无相,却莫名的沉重、宏大,令人透不过气。

——名为“幽谷响”或“山彦”,象征回声之妖,光是存在本身,就已经庞大到了生物所不能追及的程度!

复数位奇形异状、形容怪诞的气场彼此侵袭,将原本莺莺燕燕、红男绿女的小屋,逐渐扭曲为了恐怖故事的中心。

然而,其余披着俊男美女外皮的怪物们,多是非但不感觉害怕,还纷纷轰然叫好,鼓掌的鼓掌、撒花的撒花,促狭点的,甚至从冰箱里摸出瓶香槟来,啪一下朝天放起了空炮。

毫无疑问——这,正是古扶桑传说中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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