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九号文件，归档。”
老者的手指飞速挑动泛黄纸张，在暖色魔法灯照耀下，眼镜上反射出一层亮光。
书童接过那一大摞文件，小心翼翼地捧起，走到书架前，踏上扶梯，寻找着一零开头的那一列档案。
书童轻轻踮起脚尖，艰难地将那一摞文件放在空荡的方格内。
像这样的方格，整个第四档案馆一共有三千多个，几乎没有人能够记得每一个方格内放着什么。
除了一个人。
“三九一五号文件，归档。”
书童还未从扶梯上下来，就听见老者的呼喊。
“动作利索些。”
仅仅只是慢了半步而已，老者轻轻的一声呵斥就已经随之而来。
对于这一点，书童已经习惯。
毕竟，唯有严苛的教育，才能诞生伟大的人物，这是自从他十岁入馆，老师就一直对他这样灌输。虽然这种说法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理论上都存在问题，但书童还是接受了这种观点。
因为，在皇家图书馆中，如果不接受这种观点，就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
“我们这些与书本打交道的人，首先需要掌握什么技能？”
“……爱护书？”
“这样说也没错，但是还有更好的答案。”
“那就是……喜欢知识？”
“书本当中的确存在可以称之为‘知识’的东西，但是……这个答案没有刚才那个答案好。”
“……思辨能力？”
“越来越遥远了，虽然思辨能力对于一个人来说很重要……”
“记忆力、常识、理性思维……”
“这里不是公共教育课堂，我们对于这些技能并没有任何硬性要求，因为成为皇家图书馆的书童，并不需要任何资格考试——只要想，就能做。”
“……那么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面前这个又啰嗦，又喜欢拐弯抹角的老师，是书童最讨厌的一位——另一位就是图书馆第一食堂的掌勺大厨，因为他每次都会舀好多肉给自己，而书童最喜欢的还是蔬菜。毕竟，儿时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对肉都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明明不是同样的东西，但见到之后还是会勾勒出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所谓的往事不堪回首，或许以当时还只有十岁的书童来说，有些矫情了。
“啊，因为我想告诉你答案。”
“奥治威老师，您在给皇子们上课的时候，也是这样问么？”
“当然不会，毕竟皇家决定着我的薪水，而我则可以决定你的月俸，亲爱的小耶洛。”
“……我唯一一个请求，就是老师您能不要叫我小耶洛，我的全名是耶罗塔夫·伯鲁克。”
“啊啊，原来是这样么？真抱歉，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伯鲁克先生，在皇家图书馆内，书童是不能有姓氏的，你的姓氏在进入图书馆的那一刻开始就自动剥离了。可别忘了你亲手签下的协议，等你成为管理员之前，你既不能离开图书馆，也不能有姓氏。”
奥治威的表情逐渐开始模糊。
“我当然知道……但是，您三更半夜跑到洗衣房来，究竟是想对我说什么？您最好是来教育我这个打杂的家伙如何洗衣服，否则我将动用我作为仆从的权限，将您从我的领地上驱逐——”
“……你等等，你想不想成为真正的书童，你知道，如果想要当上管理员，就必须从书童开始做起，虽然你得罪了馆长，但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现在馆长的气已经消了。”
“这就是，您来找我的原因？”
耶罗塔夫看着奥治威，他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模糊。
“当然，第三档案馆的书童，死了，现在有一个空缺。”
“死了？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吧？”
“是的，第三个了，第三档案馆的三位管理员手底下，又缺了一位书童——你如果愿意去，明天我就能为你安排。”
这自然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接受，就能成为书童。
“那么，我愿意去。”
耶罗塔夫的声音十分坚决，毫无犹豫。
“你不怕？”
“死灵实验而已……”
“而已？那么，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吧，我们这些与书本打交道的人，首先应该掌握什么技能？”
“难道说……是勇气？”
“……为什么会是这样愚蠢的回答，你最好少看一些冒险小说。”
奥治威笑出了声。
“我们这些与书本打交道的人啊，首先应该掌握的技能就是……”
……
在十一岁生日那天，耶罗塔夫被安排到皇家图书馆第三档案馆中，至今为止，奥治威与耶罗塔夫这对主仆已经共事三年。
“真是笨手笨脚的。”
这三年之中，耶罗塔夫已经长成了一个帅小伙，或许是食堂掌勺大厨的厚待，如今的耶罗塔夫看起来并不像十三岁的少年，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唇上也生出许多细细的绒须，当然，唯一让他看上去像个少年的地方，就是他那不到一百四十公分的身高。
简直像个得了侏儒症的青年，奥治威经常这样评价他，但是耶罗塔夫却毫不在意。
“零九三一号档案，归档。”
“老师，三九一五号文档……不，整个三九列的文档……”
黑暗中，传来耶罗塔夫的惊呼。
奥治威皱着眉头，颇有威严地放下手中只看了一小半的档案。
“整个三九列的文档怎么了？”
“消失了……它们都……”
因为三九列的文档柜，距离管理人办公桌实在太远，再加上整个档案室只有管理人办公桌上才有一盏魔法灯——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有一些文档是不能受到光照，虽然魔法壁能够阻隔灰尘，但是却没有办法阻隔光照。
于是，比可以容纳整座图书馆上百号人一起用餐的第一食堂还要大上一号的第三档案馆内，绝大多数的空间都处于黑暗之中。
提着灯，奥治威缓缓走向耶罗塔夫发出惊呼的地方。
“不……这不可能。”
消失不见了，并不是指第三十九列的档案，而是连同档案柜一齐，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这……”
这种灵异事件，除了魔法师的障眼法外，奥治威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是谁？是谁干的？”
“啊啊……我们这些与书本打交道的人，首先应该掌握的技能就是包容心。为什么奥治威先生，不，为什么‘鸢尾草博士’您会做出这样的论断呢？我倒是觉得，首先理解‘权威’这两个字，比理解所谓‘包容心’要有用得多。当然，鸢尾草博士您自然也可以有您的见解……哦，不要这样，做出这幅宁愿同归于尽，也不会屈服于我的姿态，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吧？”
“你是谁？”
这位与往日不同的少年，眼中正发出像猫一样，只有在黑暗中才会出现的光。
奥治威知道，他并不是小耶洛。
“我？琼斯·安。今天只是前来向你讨教一个问题，同时也将在今天执行首次杀人任务，请多指教了，鸢尾草博士。”